第7章 要分地了
了解这个时代各种信息与政策的最佳途径，那当然是看报纸。
一篇看似寻常的文章，往往隐藏着某种信号。只有那些敏感的人，才会从中嗅到先机。
不过想在农村看报纸却成为了一件难事，因为根本没有潜在的受众。
一个村子从头数到尾，大字不识的比比皆是，少数识字的也没闲工夫看报纸。
最后顾阳思来想去也只有生产队办公室或者供销社那儿，才可能有报纸。
他怕麻烦，不想去生产队问东问西。供销社的朱大妈和他们家熟，自然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他猜的没错，朱大妈把这一个月的报纸，一股脑的都打包给了他。
反正都是集体出资订的，这玩意儿除了拿回去糊窗户，也没什么大用。
于是等到顾阳从供销社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捆报纸。
哦，还有那两斤大米和一包白糖。
他可不想再继续和碗里的米粒捉迷藏了，还有顾长泽带回来的莲藕。
他也想吃糖醋藕片啊，顾阳就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正好身上有王福荣给的票，哎呦，一切都恰到好处。
现在别看他两只手满满当当的，其实也没花多少钱。
大米1毛4一斤，两斤才2毛8。整包白糖正好是一斤，每斤8毛钱。
这些东西总计花了他1块8分钱，口袋里毛票还有，不慌。
第一次，顾阳感觉到了，钱是真的值钱啊。
等他提溜着手里的东西到家时，顾清已经在准备烧饭了。
“姐，今天中午吃什么？”
没进门，他就开始嚷嚷。
“玉米糊糊”厨房传来顾清，隐隐约约的声音。
“啊，又是糊糊。”
“怎的，吃了两天细粮，就过不惯以前的苦日子了？顾阳，你躺床的时候，咱家的大米都进了你的肚子，现在就算你想吃也没有了。”
“姐，你别数落我了，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屁颠屁颠的顾阳献宝似的，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瞧，大米这不就来了吗？还有白糖，咱爸带回来的莲藕还有吧，我想吃糖醋藕片！”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堆，结果抬头一瞧，顾清正冷着脸看他。
“顾阳同志，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犯错误了，这些东西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买的呀。”
顾清脸上的怀疑更重了，“你哪来的钱？”
他们家的存款都没几块钱，姐弟俩这几年读书，差不多掏干了家里的老底。
这个年头上学是不贵，一个学期十几块钱，但架不住农村穷啊。
要不是顾长泽平时还去印刷厂做做临时工，根本供不起姐弟俩读书。
顾阳或许不知道，但顾清对自家什么情况门清。
这又是大米，又是白糖，什么档次啊？是他们家能消费的起的么？
顾阳眨了眨眼睛，“这是我和浩子一起卖黄鳝的钱，上午我们在沟里逮了不少。”
“真的？”顾清有些不信。
“当然，不信你可以问他。镇上的国营饭店，6毛一斤收，6毛哩！”
“那你哪来的票？”
“王叔给的啊，他说我身子虚，让我买点东西补补。”
顾清将信将疑，但也没再问。
她接过顾阳手里的东西，现场淘了一把米，然后就这样放到锅里搅了搅。
啧，玉米糊糊加大米？顾阳看的直皱眉头，有这种吃法？
“你别不懂过日子，好东西能一次糟蹋完吗？”
顾清对此见怪不怪，物资匮乏的年代，用什么都得精打细算。
行吧，顾阳挠挠头从厨房出来。反正他自己不会做饭，由着她去吧。
他也没把在王福荣家的事说给她听，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顾清在做饭，顾阳就搬了个凳子在外面看报纸。
首先是本地的《淮海报》，头版刊的是一篇叫《春到上塘》的文章。
“二十多年来一直处在严重困难中的泗洋县上塘公社，开始从穷困里翻过身来了！”
呦，这喜悦之情跃然纸上。
顾阳大致扫了扫，文章主要讲淮水市泗洋县实行包产到户后的变化。
泗洋县是本市最穷的一个县，也是第一个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县。
没办法，越是穷的地方，越容易酝酿变革。
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还管得了什么规矩。
于是在国家1号文件还没出台的时候，泗洋县就已经先行一步。
现在《淮海报》把这样的文章放在头版，顾阳就知道，他们这儿马上也要分地了。
翻了翻下面的《人民O报》，果然讲的也是大包干的事。
说来稀奇，小岗村的事从78年就开始了。但直到过了四年，全国才开始如火如荼的推行这项政策。
不过毕竟是摸着石头过河，没人知道政策是否对全国各地都合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试点。
除开这些文章，顾阳重点关注东南方向的新闻。
比如蛇口、鹏城，还有隔壁浙省的白鹿城。
和想象中的一样，关于它们的报道，多和经济改革相关。
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八大王事件”，事情就发生在上个月。
就在他看的正入神时，突然院门被人推开了。
“阳子，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不，有没有犯恶心的感觉？”
顾阳一抬头，“爷爷？”
来人正是顾阳的爷爷，顾伯堂。
“昨天你妈说你醒了，我想来看看。但因为卫生在所值班，一直拖到了现在才过来。”
六十岁的顾伯堂身上有些文气，一进门见到顾阳好好的坐在门口，立刻笑呵呵的咧开了嘴。
“爷爷，你吃了么？待会就在这吃吧。”顾清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不打紧，我待会还要去村西头给孙浩他奶奶送点药，你们吃你们的。”
顾伯堂不在意的摆摆手，然后仔仔细细的端详着顾阳。
“看来确实恢复的差不多了，眼睛有神，呼吸也有力。”
“我早就和我妈说了，但她偏不信，还不让我乱跑。”顾阳嘀咕了一句。
“你妈是为了你好。村里有些人啊，虽然也姓顾，但心思坏着呢。”顾伯堂脸上涌现出一股怒气。
“爷爷？”顾阳探究的眼睛转来转去。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其他什么也不用想。”顾伯堂起身准备离开。
“爷爷，你这就走了，不多坐一会儿？”
“我还有事，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就去卫生所找我。”
顾阳点点头表示知道，他爷爷和奶奶就住在卫生所后院。
那是村里给盖的房子，算是早几年遭遇的一种补偿。
这些糊涂账太多，顾阳也懒得去追究。
他准备继续看拿回来的报纸，不过在厨房里顾清已经忙活完了。
“弟，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来了。”顾阳放下报纸，留着后面再读。
如他所愿，顾清真的炒了一盘糖醋莲藕。
就在他忍不住想伸手时，啪，顾清一筷子精准的拍了过来。
“哎呦，姐，你下手怎么那么狠呢？”
“等妈回来再吃，她做的都是重活。”顾清瞪了他一眼。
“好吧。”顾阳蔫了似的，歪头趴在桌子上看着院子发呆。
那只从王福荣家拿回来的野鸡，已经被顾清放回了鸡笼。里面添了一些水，还有几把粗粮。
“姐，我们家自己的鸡怎么不出来吃？被吓的躲起来了？”
“它在你肚子里。”顾清白了他一眼。
“妈还准备让它抱窝呢，两天一个鸡蛋，明年说不定就有几只小鸡仔了。”
这能怪我吗？顾阳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他甚至已经忘了那鸡汤是什么滋味了。
倒是玉米糊糊的嗞啦感，他记忆犹新。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噔噔的脚步声。
他们抬头一瞧，陈怀玉满脸喜色的走了进来。
“妈，有什么喜事啊？”顾阳上去凑趣。
“大队要分地了，这回好政策真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