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沐秋辰
青砖石墙，纸窗木梁。
梨木床榻，身上覆着黑白麻织的薄被。
床边一张矮几，上面有颗灵石在幽暗中散发出淡淡光芒。
林不遇看着眼前一切，愣愣出神。
“你醒了？”
女子声音如泠泠仙乐，回荡在这间稍显逼仄的厢房里。
“我……”
林不遇口干舌燥，嘴唇嗡动，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得救了？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谢谢。”
林不遇一边循声望去，一边手肘支着床板艰难地想要起身。
女子盘坐于对面墙边的蒲团上，缓缓睁开双目。
刹那间满室生辉。
林不遇呆了一瞬。
那双瞳孔，就像是缀于星穹、俯瞰尘世的星辰。
他久久未回过神。
女子微微垂眸：“淫……上次对不住。”
顿了顿又道：
“你先不要起身，稍后我为你恢复精气。”
灵石的微弱光芒不足以照亮整间厢房，女子面容半掩在黑暗中。
林不遇脸色一僵，仰身躺回榻上：
“想不到一年前的事，仙子还记得，上次其实……”
女子明眸在幽暗中闪了闪，打断道：
“贫道名为沐秋辰。”
显然不想讨论关于一年前的话题。
“林不遇。”
林不遇默默回味几遍女子姓名，也报上名号。
两人间陷入一段沉默。
片刻，沐秋辰站起身来，身形略微摇晃，移步至床前：
“这是我门归元之法。”
边说着，手心绽起柔和的白光，移至林不遇身体上方。
林不遇瞬觉浑身暖洋洋的，体内殆尽的精气逐渐开始充盈。
静静望向沐秋辰，她仍身着玄色大氅，但已不是原本那件，大氅上多出些繁复的星辰阵列。
她的面容还是没有多少血色，小巧鼻翼微微颤动，贝齿将下唇咬紧。
显然为自己补充精气让她有些吃不消。
见状，林不遇有些过意不去：
“沐仙子，我感觉好多了，你先休息一下。”
沐秋辰仍运行功法不止，轻声道：
“贫道当不得仙子之称，叫我道友就好。林道友救我性命，我不过是耗费些许法力，你不必歉疚。
“此法再行两周天，你所失精气应能恢复。现在，林道友可对我说一下此次来意。”
林不遇听着沐秋辰话语中的坚持，也不再纠结。
便开始讲述起一月前寺院中的剧变，以及他这个月里接连应对骨女之事，后又提起自己对此事的猜测，希望沐秋辰能够出手相助。
待到林不遇说完，沐秋辰也收功打坐。
“那些淫僧死不足惜。”
她闭着双眼，语气平淡道，“但林道友救我一命，我可以帮你，我们何时动身？”
林不遇坐起，感受到体内充盈的精气暗自心惊，对沐秋辰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可她如此修为，为何差点身陨？难道修行之人也会大出血？
林不遇想了想道：“要不还是等沐道友身体恢复完全？”
沐秋辰闻言，睫毛飞速颤动几下，语气不复之前的平淡：
“贫道身体已经无碍，况且林道友已昏睡两天，事不宜迟……”
方才林不遇醒来，她还不觉尴尬，但此刻听到‘身体’二字，却让她想起两天前身上的各种狼狈之处。
她边说着，边将神念探入体内，看着悬浮在气海处的【斩赤龙】三个青色小字，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毕竟此前她把林不遇也归作欢喜禅宗淫僧一列。
可事实上，林不遇却没有趁机占她的便宜，反而冒着体内精气全失的风险救她性命。
所以她对【斩赤龙】三字虽然心存疑惑，却不知该如何对林不遇开口，只好猜测：
这或许是欢喜禅宗传承的某种神通？无愧是以双修之法著称的宗门，对女修私密之事竟也如此擅长。
可林道友他品性不坏，为何要留在这种宗门？莫非他是顾念授业恩情？
念及于此，沐秋辰决定出言相劝：
“林道友，双修之法，实非正道。你我二人此次若能除去那寺中邪祟，你也算是还清授业之恩，日后你尽可以另择他途。”
林不遇眼角抽了抽，他留在寺院中哪里是为报恩？这沐仙子对自己的‘误会’着实让他有些想笑。
对于欢喜禅宗，他虽没有多少归属感，但对《大欢喜禅功》这套功法，却极有兴趣。
并不是为双修之法，而是为【欢喜宝鉴】，只因他坚信两者名字相近，绝不仅是巧合。
而且他目前只有练气三重，离开欢喜禅宗，又能去哪里？
人家玄女观还能收他一个男人不成？
但沐秋辰也是一番好意，林不遇决定拒绝的委婉些：
“沐道友，万千大道，皆为修行，实则并不分好坏上下。世人择其一而行，若不刻意为恶，又该怎样分辨孰为善恶？孰是正魔？”
沐秋辰听罢秀眉微蹙，又想开口分辨。
林不遇却不想跟她论道，如果争论起来，两人谈崩怎么办……
毕竟穿越前多次经历都告诉自己：尽量不要与女人讲道理。
林不遇连忙道：“我体内精气已恢复，不知沐道友此时能否动身？”
沐秋辰话被噎了回去，上唇微微撅起，似是有些不满，但还是点点头。
林不遇如蒙大赦，生怕她又要劝诫，快步走出厢房。
过得片刻，沐秋辰也迈出房门。
她背着剑，臂间搭着拂尘，步履轻盈，并没有就刚才话题再多言。
只是轻道一句：“林道友带路吧。”
林不遇点点头，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心中微讶。
沐秋辰身量颇高，竟能达到自己眉梢。
她身体各处虽算不得丰满，但宽大的鹤氅却遮不住那如精雕细琢般的挺翘，再衬着她脸上的恬淡，处处都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只是她那如星般的眸子中怎么带点不悦？
林不遇忍不住心中腹诽，果然不与她坐而论道是对的。
……
月色下，二人一路直奔寺院。
林不遇呆呆看着院内如狂风过境般折倒的花草，地面上随处可见的破碎琉璃瓦，佛堂正殿已残破不堪的门窗……
“这……”
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二话不说带着沐秋辰直冲向后院卧房。
卧房中柜子的柜门破损，五个刻着鎏金‘印’字的锦盒此时都已敞开。
锦盒内空空如也。
“盒子中的骨女遗骸全都不见了。”
林不遇沉声道。
“莫慌。”
沐秋辰未再像方才一样一路保持沉默。
她星眸微凝，挥出手中拂尘，左手掐一道指诀。
宽大的袖中立马飘出三道纯黑色符篆，符篆刻有银色星轨，星轨上流转着华光。
她口中清喝一声：“叱！”
拂尘的麈尾处，悬起三条银丝，化为三道银色星光，瞬间刺向悬在半空中的黑色符篆。
符篆随之消失，唯余三道星轨如蛇般蜿蜒展开，皆有一米多长。
其中两道星轨眨眼间归于天地，剩下一道如同有生命般，先是于五个锦盒上盘旋一阵，而后一蹦一跳地冲出卧房。
“跟上！”
沐秋辰招呼一声，疾行而出。
沐浴着月光。
二人一路跟随至前院佛堂，欢喜佛鎏金巨像蒙着一层微弱金光，那道星轨正停留在巨像肩上。
见到二人跟来，星轨做了个招手动作，从巨像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佛像身后。
两人对视一眼，急急行至佛像后。
佛像底座是一座方形石台，有半人高。
此时那道星轨正在钻入石台底部的一个孔洞，孔洞看起来只能容一根小指通过。
但一米多长的星轨，此时却只余一段寸长的尾巴在外，几乎全部消失于孔洞中。
林不遇忽感觉到袖中的【欢喜宝鉴】竟在不停颤动。
下一刻，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石台边，蹲下身子，手不自觉向那窄小的孔洞探去。
异变陡生。
林不遇脑海中出现了一幕幕山河倾覆，日月倒悬的画面。
他未曾察觉自己的身体正逐渐缩小，直至孔洞内生出一股莫名吸力，将他整个吸了进去。
“林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