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话 蓝莲花
翡翠巨蛋般的神赐构骨球里，阴晴变幻，星光流转。
金鳞听到请求，嘴角一歪，说道：“哎呀呀~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说吧，老蛤蟆我听着呢！”
“金鳞领主，我希望你能带着刺叶一起走，好好教教这个小家伙。”
语毕，寂静。
天河华盖之上，有山风吹过。枝叶作响间，又是无穷无尽的光影斑斓。
蟾蜍战士眼珠“咕噜”一转，果断说道：“可以，走吧。”
反到是黑鳄战士刺叶，从警戒中回过神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这！？构骨山主，我还……”
黑鳄战士首领蓝莲花，尾巴抚过吃惊迷茫的年轻黑鳄战士，语气和蔼地说道：“你先冷静下来，听我慢慢说。”
“嗯。”
“刺叶啊，你和曾经的我一样，温柔而又热情。每天跟在长辈的尾巴后面，追问着过往的冒险故事。闲暇时，又整天埋身于密林花草中，寻觅着神赐之种。看见你，我就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是的，构骨山主，我还想一直跟在你身边。”
“正是因为你和我如此相像，我才更清楚你真正的心事。你与其它小家伙们不一样，它们吃饱了趴在河滩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就很满足了。而你不一样。”
“不对，我和它们没什么不同。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哪里也不去。”
“刺叶，你已经吃够了神赐构骨球和神赐虾衣花的果实，它们对你早已没有作用。你留在这里，只有很少的资源，无法成长进化。”
“我不在乎资源和成长，能跟在你身边就很开心了。”
“唉——你与我真是如此的相似。我当年也是一条这样的黑鳄战士，整日陪伴着长辈，等到长辈老去死亡了，才开始想起自己的事。”
蓝莲花语调深沉，追忆过往：
“那时，我离开了领地，和几个不同种族的兽族战士结伴，在雨林里四处游荡。最后我们挤出口中所有原力果实才勉强凑齐了出海路费，漂洋过海，离开白橡洲地，去往兽族王国。”
“呵呵，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几个，瑟瑟发抖地挤在一条刚刚入行的鲸鱼战士背上。黑石那个总喜欢装深沉的老乌龟，吓得直接在鲸鱼背上尿出来，鲸鱼战士嫌弃得左右扭动，把我们全都掀翻到了海里！哈哈哈！”
“鲸鱼！”山榕搜索传承记忆，吃惊地喊着。
“呵呵，小家伙，那可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哦，尾巴一甩，就翻起惊天的浪花！”
蓝莲花轻快的语调又是一转阴沉：
“可是，那次冒险对我来说已经晚了。我出发旅行后，总是想要抓住青春最后的尾巴，只能永不停歇地奔跑着，追逐原石、原力食物、神赐之种等等。”
“好在我运气还是不错的，总能逃离死亡的脚步。经过一次次艰难进化，不断成长，达到如今九龄期山主的地步。”
“可是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当我终于积攒够了向领主进化的资源时，已经太晚了。我的身体已经衰老，进化过程九死一生。内心反复挣扎后，我放弃了，回到了这里。”
蓝莲花的尾巴拍了拍地面，又指向头顶高耸的巨树。
这位苍老的黑鳄战士沉默了，听众们也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蓝莲花终于整理好心情：
“危险的旅途磨砺了我的身心，刚回来时我还是一条凶狠的鳄鱼，每天都在领地边界巡逻，迎战任何来犯之敌。可是，后来呀……”
蓝莲花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语调一转悠扬，对着刺叶缓缓说着：
“我日复一日地巡游在祖祖辈辈生长的河流上。看着你们这些小家伙从蛋壳中孵化出来，看着你们在河滩上翻滚玩耍，看着你们长成漂亮的大鳄鱼，看着你们历经危险，艰难进化。我曾经冰冷的心都慢慢融化了。”
“刺叶啊，你们这些小鳄鱼，是我的希望啊！”
蓝莲花直视着年轻的黑鳄战士，严肃说道：
“不要重走我的老路！”
“宁静的深夜里，我总是扪心自问。”
“有着那么多的选择摆在我的面前，我做的究竟对不对。”
“最后，我无奈地发现，我全做错了。”
老鳄鱼的眼神浑浊黑暗，它痛苦地说道：
“成堆摆放的原力食物与原石！领主级的境界近在眼前！煎熬挣扎，颓然放弃，那种失败与悔恨，你们永远无法理解。”
刺叶心有哀戚。
山榕听得绷紧了身体。
“哎呀呀！”蟾蜍战士鼻孔喷着白气道，“悔恨？我看你现在骄傲得很咧！”
“骄傲？骄傲？我很骄傲吗？”
蓝莲花没有继续反驳金鳞，反而不断喃喃自语，拷问自己的内心。
最终，它得到了答案。
苍老的黑鳄战士眼中仿佛划过了璀璨的光，语调慷慨激昂：“是啊，我这一生浪迹四方，建功无数。我不应该唉声叹气，我应该昂扬得意呀！”
“刺叶！你最后再陪我走一走这个地方吧！”
“流浪战士啊，不介意的话，跟我们一起逛逛，让我炫耀一下我的功劳吧！”
“要去！要去！”山榕欢呼道。
一行四只，随着蓝莲花的步伐，挪行而出，先是环绕着宏伟的神赐构骨球漫步。
蓝莲花追忆的语调响起：
“这棵神赐构骨球在我出生时就在此矗立了，庇护了我们黑鳄部族不知多少年。我离去时它还是山主级。当我还在南方兽族王国时，每过几年就能积蓄一定数目的原石，然后我会委托焰蛛游商把原石带回部族，加速这棵神赐植株的进化。日积月累，终于取得回报，让它晋升为领主级。”
感叹赞叹，随后又向火红花海走去。
“这株神赐虾衣花是我的长辈在雨林里找到的。那时它才种下几十年，只有寥寥十数株分支，远不如今天的规模。我花费极大代价，请托罕见的木元素战士施展技能，直接助益它成长进化。它如今有高级战士水平，离山主级亦是不远，接下来十数年内便可进化，可惜只有刺叶你能看到了。”
“构骨山主，你别这么说了。”刺叶忧心道。
反而是蓝莲花毫不在意似的：“呵呵，我的事，自己清楚。”
“说起这株神赐虾衣花，我还真是多亏了它。正是它硬化表皮的强化效果与神赐构骨球强化尖刺的效果结合，配上我山主后领悟的金元素能力，虽算不得多强，总是能逃得性命。”
“也是可笑啊，当年一起流浪的同伴们大多都已死去，我却活了下来。我以前总是认为我比它们都强，这才大难不死。如今想来，只是敌人嫌弃我这条鳄鱼太扎嘴，懒得咬我罢了。”
感叹喟叹，随后又走进了雪白花海中。
蓝莲花这回是真真正正的得意洋洋了：
“这株神赐雪莲花可不得了！因为啊，它的神赐之种是我自己寻来的。刺叶，你追着我问过很多遍这个故事吧，也真亏你听不腻呢。”
刺叶诚挚的意念说道：“嗯！我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这是你翻越一座大山时发现的。当时它还是一棵生长中的种子，你在山上守了一个多月，等它完全成熟。中途还打退了几波本地兽族。”
蓝莲花和蔼地笑了笑：
“呵呵，你这小家伙记住了，却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不过这也难怪，刺叶，还有山榕，你们出生在永恒盛夏的雨林，恐怕永远也弄不懂什么是连绵雪山。”
“在那里，溪水不再流淌，冻成寒冷坚硬的白色冰块；雨水不再滴落，变成漫天飘洒的白色雪花。寒冷的风吹得骨头都要酥了，炫目的光闪得眼睛都要瞎了，只有冰冷的白色埋没天地间的一切。”
“我们鳄鱼战士没有毛发保持体温，体内产生的热量也很少。即使对于我这样的山主级战士而言，那种冻彻血液的寒冷也是极大伤害。有时候轻轻闭眼打个盹，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在那种地方，根本没有可以吃的食物，枝叶、杂草甚至植物的根都会被饥饿的动物吃掉。我守在神赐之种边上，一刻不敢离开，生怕哪只兔子或山羊糟踏了宝贝。”
“就在这要命的煎熬时刻，又有雪豹战士和霜狼战士各一队，包围了我。我们这三方都不敢闭眼，在雪山上对峙了七天七夜。更糟糕的是，还有一队极其狡猾的白狐战士抵达了，它们在远处观察着，最先做出了动作……”
这个故事，无论刺叶听过多少遍，每次都双眼发光地仔细聆听。
山榕也听得痴迷了。
只有嘴毒的蟾蜍战士阴阳怪气道：“蓝莲你不会聪明点，这时候开溜，等神赐之种成熟了，最后出来争吗？”
苍老的黑鳄战士大嘴张开，笑了笑：“没错，我那个时候是不够聪明，总以为凭着力量就能做成事。”
“金鳞领主，我见过许多厉害的兽族战士，而你是其中最厉害的。并不是说你的实力比其它战士强，而是你比它们都要聪明。”
“你奇异的身姿是神品果实的功效吧？我一生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猜得没错的话，那是白沙王国的神品植物——神赐海神草，它产出的神品海龙果让你变作了这样吧？”
金鳞终于从不屑变成了吃惊：“哎呀呀！你这老鳄鱼当真有些眼力！竟然能认出来！”
“生命系能力只是辅助能力，对于整日撕杀争夺的兽族而言，很难获取到足够的资源。但你作为蟾蜍蜕变而成的战士，却能成长到这个地步，一定活用这个能力为自己争取到了许多东西。”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刺叶了，就拜托你以后照顾好它了。”说着，蓝莲花真的低下了头颅，伏下了身子。
“哎呀呀，老蛤蟆我本事不大，照顾条小鳄鱼还是轻轻松松的。看在你说话这么好听的份上，我就答应了。不过海龙果和我的事可要保密！”金鳞难得说了句地道话。
“放心吧，我窝在这种小地方不动，而且离死不远了。”
“构骨山主……”这自嘲的话又是引得刺叶一阵心急。
“哈哈哈，没事的。不过话说回来，刺叶啊，我唯独不让你吃神赐雪莲子，你可有埋怨过我？”
“没有，我并不贪图雪莲子，我知道构骨山主你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哈哈哈，在我面前还装模作样，你的一切动作我都看在眼里呢。每当雪莲子成熟的时候，你就趴在那边的树桩下看着，还以为我不知道？不过你能这样说，我也放心了。当年那条心直口快的小鳄鱼，现在也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我们兽族战士，山主级之前，食用某一属性的原力果实过多，就会在进化山主级后领悟这一属性的原力能力。强化水元素冰霜性质的雪莲子固然不错，但不一定最适合你，我希望你能自由抉择自己的命运。”
“最后，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说着，蓝莲花缓缓爬进草丛掩映的洞穴中，叼了一只海螺出来。
这是只漂亮的红纹海螺，大致轮廓与金鳞拥有的那只蓝紫海螺相同。但它体积较小，只有一米多长。
这只海螺不知被使用了多久，没有华丽的尖刺，只剩下磨得光滑的白色基底。棱突上的红色花纹也被时光洗涤得暗淡。只有螺壳凹槽里还保留着红宝石般的炫丽纹样。
骨白色，淡红色，猩红色，条纹相间。岁月将这只海螺打磨得圆润，让它旧得很好看。
蓝莲花娓娓说道：“我的长辈提过，很久很久以前，神赐构骨球只是一棵幼苗时，正是被装进了这只海螺里保存。我们的祖先带着它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扎根于此，才有了现在的黑鳄聚落。如今，我把它交给你。”
“构骨山主，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刺叶一听到这些，立马着急了。
“没有关系的，刺叶。每一位向远方旅行的战士，都该拥有自己的海螺。我当年也是背着这只海螺出发流浪。后来我赚到了原石，去黄金滩买到了更大更好的，却依然把它带在身边。现在，该是你背着它出发的时候了。”
年轻的黑鳄战士不语，不动。
苍老的黑鳄战士便缓缓地牵起绳索，为其穿戴。
“好了。呵呵，真好看呀，是条精神的鳄鱼了，就算在兽族王国里，也不会丢了面子。”
“构骨……哇…哇…哇……”话未说完，黑鳄战士刺叶就流下眼泪，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蓝莲花用细长尾巴拍了拍年轻的晚辈，轻柔安慰着，接着说道，“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些话要嘱咐你。”
“一定要和同伴好好相处啊。当年的我和同伴们，互相间看对方不顺眼，总是小心提防着。那时啊，每当我睡觉时，都会把海螺紧紧抱在怀里，生怕有谁偷走我的原力果实。”
“对了，说到这里，我就想笑，险峰那条大蟒蛇，把自己的名字起得那么大，还总喜欢盘着。睡觉时一圈圈盘在它的海螺上，脑袋又耷拉在一旁。它以为自己像座山，而我们其它战士都觉得，它像坨屎！哈哈…哈哈哈！”
“哈！构骨山主…呼…哈哈哈！”连嚎啕大哭的刺叶都被逗笑了。
“说到这里，还有啊，刺叶，你一定要记住，自然界的一切都是生命的循环，没有高低贵贱。植物吸取土地的营养，食草动物吃植物，我们又吃食草动物，食草动物和我们的粪便又重新化为土地的营养。”
“粪便是植物最好的养料，收集粪便是照料原力植物的工作里重要的一环，不能嫌弃。如果我当年能早点想通这一层，工作上没有偷工减料，也许能更快攒齐资源，进化领主，不会像现在这样。唉~”
说着，蓝莲花又是大嘴张开，一阵叹息。
“分配的工作一定要认真完成，但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啊。林间的山羊和野猪确实美味，但水里游动的小鱼群也可以很好地填饱肚子。”
“啊，对了！说到这里，刺叶啊，如果你去了更远的地方，比如辽阔的大海里，一定要记得，海里的鱼和淡水里的鱼不一样，好多是有毒的。虽然我们的身体可以抵抗毒性，但也会病殃殃地躺一下午，让我再教你一遍哪些鱼是有毒的吧。”
“哇！构骨山主！哇…哇…哇……”刺叶又大哭了起来，它直接用前爪抱住了长辈粗壮的前肢，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好孩子，不要哭了。我也真是的，明明只是临走时嘱咐你几句，谁知竟然越说越多……嗯~哇啊啊啊……”说着说着，苍老的黑鳄战士竟也哭了起来，浑浊的双眼里流出细细水痕。
“构骨山主…你…你今年都三百多岁了…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我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刺叶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孩子，我这样的老家伙，不值得你再浪费宝贵的生命。你应该去追寻更伟大的梦想啊！”蓝莲花老泪纵横。
两条黑鳄战士就这样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小龙虱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插不上嘴，现在终于可以说上话了：“金鱼湖…距离这里…五天水路，刺叶可以…回来探望！”
“哎呀呀！小山榕！有些话是不能当面说出来的！”金鳞也出声了，不知是真的善意提醒还是在煽风点火。
两条黑鳄战士转身看了过来，两张大嘴张到极限，尴尬无比。
蓝莲花鳄老成精，马上恢复镇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年轻的黑鳄战士刺叶，大嘴上下开合，尾巴不停拍地。那局促不安的样子，仿佛要找个水沟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