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兑子-Ⅱ
走出红星派出所大门时刑警队长被一道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斜靠在黑色桑塔纳车旁朝着他努嘴。
“哥爷们我啊,说话算话。”
“可你咋还跑了呢?”
严有才手里拎着两瓶铁盖茅台酒瓶,言语间已经有些醉意。
他肥胖的身躯只能靠着轿车借力,而且已经把它靠得有些偏斜。
“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总是说话不算话。”
“明明商量好的一起去当兵,你却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胖厂长满口酒气,显然刚才招待宾客时没少喝。
他遍寻不见好兄弟的身影,没成想回家途中看见黑色桑塔纳停在派出所门口。
“那是你自己体检不合格。”
“与我有什么关系?”
高守诚感到无奈又好笑,明明是严有才自己因为肥胖没当上兵,他却一直拿这个事情挑理。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你不是要问我那个娘们的事吗?”
“走,陪兄弟喝点?”
严有才说话间就要打开车门,可刑警队长快步上前阻止了他。
“我在查案,况且我还要开车。”
“你看你都醉成什么样?”
听着曾经的好兄弟当面数落自己,严有才腾地燃起胸中的怒火。
平日里贵为一厂之长,没有人敢用这个态度和他讲话。
“老子喝酒就没醉过。”
“告诉你高守诚,别三句话就不离你那破案子。”
“我也是厂长,谁一天还没有个正事要干。”
“别老显得你是英雄,别人就和狗熊似的。”
清醒的状态下严有才是绝不敢在老友面前如此造次,今天借着酒劲盖脸他索性把自己憋了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地撒出去。
“前阵子我去香港出差给石头买运动鞋,顺便也给阳阳带一双。”
“瞅你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态度。”
“不让孩子穿不说,还让他自己退回来。”
“咱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至于拎得这么清?”
严有才势必要把积攒多年的怨气释放,搅得派出所门口有点鸡犬不宁。
他这张大肥脸很快就被旁人认出,不一会儿就围了好多人看热闹。
“给我上车。”
高守诚真怕发小这张没把门的破嘴无端惹出是非,只好先把他哄上车离开。
汽车一路向北,很快便来到一片池塘,这里曾是他们儿时嬉戏玩耍的地方。
寒冷的北风让胖厂长的酒气散去不少,迷离的双眼渐渐清朗。
“看你刚才那样,以后不能喝酒就别逞能。”
一路上看着呼噜震天响的发小,高守诚的心中也突然释怀。
古语有云在其位谋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严有才这个人本质不坏,之所以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还是官位对他的影响太大。
“哎,难啊!”
严有才冷不丁开始抱头痛哭,吓得刑警队长刚拿在手里的烟都掉在地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眼泪流尽,香烟抽干,手中的酒瓶被没收,严有才只好痴痴地望着冰冷的池水发呆。
高守诚深知有些事急也没用,需要当事人心甘情愿地讲出来才行。
“大概是三年前的夏天。”
“我和马晓红是在一次市工商联举办的酒会上相识。”
严有才明白有些话就好似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样,说出来就必须要承受后果。
他十分清晰地记得酒会晚宴舞池里那位八面玲珑的美女,以及她那段迷人的舞姿。
“哥,我来晚了。”
“有才,怎么才到?”
眼前陌生的美女自然地挎着堂哥的臂弯,严有才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在想如果这一幕让嫂子看见,回到家以后他会如何收拾局面。
“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商业银行的马主任。”
别看马晓红年纪轻轻,从那天起红星厂每逢遇到资金紧张,都是靠这位美丽的财神爷帮助才度过难关。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
朋友之间不仅要礼尚往来,还要时常互相照应。
“守诚,我知道。”
“你这些年为了避嫌,主动减少和我的接触。”
“可她却不在乎这些,有事没事就到厂子里找我。”
无论是银行还是药厂,风闻的八卦里都把马晓红与严有才硬凑在一起。
两个当事人也不清楚,自己何时就变成别人口中的狗男女。
说到此处严有才无奈地摇头苦笑,“你也知道曼丽的脾气。”
“因为这个事情,我们两口子没少拌嘴。”
“兄弟你是了解我的,就算有贼心也没那胆量。”
高守诚一言未发,他看着眼前的老友希望能找到他们儿时的影子。
可如今这个大胖子头发已经比儿时稀疏得很,就连胡须都开始泛白。
“就在上个月,她跑到我这信誓旦旦地谈一笔过桥贷款。”
红星厂经营不善导致资金链断裂已经严重拖欠工人的工资。
严有才想着这笔钱给工人先发下去解他们燃眉之急,没成想被半路杀出的马晓红一通迷魂药灌下害得他失信于工人。
“那个赵宏发简直就是个无赖。”
“硬生生地拖着我们不还钱。”
“我已经把话说明,再逾期不还我就去法院告他。”
马晓红出事以后赵宏发对严有才一直避而不见,甚至有消息传出他人并不在内地。
眼瞅着拖欠的工资越积越多,再不解决将会有大量走投无路的工人聚众闹事。
“那天要不是你们六处的人赶到,局面搞不好将一发不可收拾。”
严有才把话讲完陷入沉默,而高守诚手中的香烟也恰好燃烬。
“说完了?”
“说完了。”
一直保持平静的高守诚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他伸出坚实的双臂将大胖子瞬间拎到在自己面前。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真的说完了。”
听着老友发出带有强烈威胁感的逼问,严有才的大胖脸涨得通红。
“我的同事为了查这个案子,差一点就牺牲你知道吗?”
“现在他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即便是醒来下半辈子也瘫痪在床。”
“你他娘的居然和我说完了。”
事到如今发小还不把实话全都和盘托出,高守诚感到愤怒至极。
“还记得当年我师父牺牲时你和我都说什么了吗?”
七年前的工农桥交通事故时,高守诚用尽全力才把严宝石从大客车里拉出来。
师父郭达拼上性命救出儿子高阳,随着残骸一起坠入湍急的浑河水中。
“我记得。”
严有才使劲挣脱束缚,同样声嘶力竭地吼出心中的憋闷。
“石头的命就是我的命,从今往后我严有才欠你高守诚一条命。”
“你想要的话,随时拿走。”
“我严有才要哼一声都是狗娘养的。”
只见高守诚抡起拳头朝严有才的胖脸砸去,后者根本不躲而是闭上双眼等着挨打。
“你今天就是把我打死,我也无话可说。”
话音刚落只听彭的一声,高守诚铁一般的拳头重重砸在轿车顶硬生生砸出一个坑。
高守诚明白严有才已经把能告诉他的全部坦白,至于他为何不提豪景公寓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你记住。”
“这辈子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有一天亲自给你带上手铐。”
看着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扬长而去,严有才站在原地默默流泪。
今天之后,他将失去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段友情。
自己的半只脚已经踏入深渊,身不由己的形势反复折磨着他的身心。
严有才别无选择,只能狠下心与挚友撇清关系。
“人嘛,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有些话我到死也不能说,谁让我现在是别人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