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雪-Ⅰ

天色阴沉，世界变得灰蒙蒙一片。

“要下雪了吗？”

少年望着窗外的寒风萧瑟，知道冬天已经到来。

昨日的闹剧因老厂长突然的陨落草草收场，家属区里本该热闹起来的工作日清晨也显得有些凄冷。

小胖子请了病假没来上学，少年这才发现自己整天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谷老师，再见。”

“高阳，等等。”

谷老师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她红着脸递给少年一个布兜。

沉甸甸的布兜并没有提起少年任何好奇心，他麻木地接过并拎在手里。

“天凉了，记得穿。”

谷老师费劲心血地织了一件毛衣，这是她平生的第一次。

怀揣别样心思的女人一边想着少年的父亲，一边按照少年的尺寸编织着。

终究是父亲战胜了儿子，她惊讶地发现对于少年来说这件毛衣完完全全不合身。

事态平息后父亲又一头扎进刑警的工作完全顾不上少年，他习以为常。

寂寞的情绪充斥着周一傍晚寒冷的空气，少年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家。

他盲目地走着，不知不觉时空转换周围亮起璀璨的霓虹。

“怎么走这儿来了？”

一边是中山路，另一边是桂林街，交叉着这座城市近九成民国时期的建筑。

斑驳的墙面似乎在向人们炫耀着往日的华丽，现如今这里充满艺术的气息。

咖啡与酒交汇之处从不缺舞蹈相伴。

大大小小的橱窗中偶尔会开出像繁花一样的舞衣，舞裙还有舞鞋。

少年偶然发现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驻足在橱窗前正盯着什么东西发呆。

少女盯着橱窗，少年盯着少女，时间仿佛停止不前。

“看啥呢？”

少年有样学样，弯下身来与少女肩并肩地看向橱窗。

几乎零距离地紧挨着少女，很明显能听到她的心脏突然狠狠跳动的声音。

少女微微转身望向少年面露惊色，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抱歉，吓到你了？”

近在咫尺，少年却不敢直视少女的眼眸。

尽管清澈见底，却能淹没少年的心。

少女微微张开嘴巴，可震惊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她还是穿着同样的毛衣和牛仔裤，只不过那天扎起的黑发如柳丝一般垂向双肩甚是好看。

“我没跟踪你。”

“我是碰巧走到这，然后才看见你站在这里。”

少年紧张得有些结巴，生怕少女误会自己是个跟踪狂。

美丽的眸子倒映着手足无措的少年，一丝微微的凉意忽然飘落在少女的鼻尖。

“下雪了？”

银铃般的声音宛转悠扬，定格的笑颜立刻烙印在少年心底。

少女伸出纤细的手掌，仰面望着漆黑的天空。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

少年清晰地感知到她瘦小的身躯中居然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喜悦，但他不理解。

“会下很大吗？”

少女一边伸手接着飘散的雪花，一边微笑着望向少年。

刚才那种陌生的隔阂感随着雪花的飘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今年第一场雪。”

“初雪都不会太大。”

听着少年的回答，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又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中不能自拔。

从旁的少年看着少女的奇怪表现有点不知所措，“你咋一个人在这？”

犹记得那天警察的阵仗，面对落单的少女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什么？”

少女自顾自地玩着落在手心的雪花，没听清少年的提问。

“今天怎么没有警察没保护你？”

看着气质有些呆呆的少年，听着有些愣愣的问题，少女莞尔一笑。

“爹地说那天就是个意外，没有歹人针对我和妹妹。”

林家穆博士掌握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就果断请求市局领导把警力撤走。

向来都是低调地过着本该高调的人生，他把这种低调贯彻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高高在上时一定要时刻低头看路。”

他时常教育女儿待人接物要谦恭有礼，不能觉得自己是富家千金就高人一等。

“听说这里有舞鞋卖，我专门过来看看。”

雪中漫步，两个人只觉自在与轻松。

雪花打在少女的脸上化成透明的水滴，仿佛一颗珍珠浮于琼脂般的海洋。

“舞鞋？”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少年真还头一次听说。

“那你会跳舞？”

相遇后少年好似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不停地提出各种问题。

少女有问必答，唯独这个问题例外。

“我跳给你看。”

没等少年解释，少女突然快步上前蹦起脚尖和脚背来了一个标准的芭蕾舞姿前点地，随后又标准手位翻转两圈瞬间又回到少年身边。

少年正在懊恼刚刚的话是否过于冒失，就被眼前少女的舞姿惊得呆住。

时间仿佛被套上枷锁，一气呵成的动作在少年眼里却如同定格的慢动作一般。

在定格的画面里少年被迫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思维也跟着停止。

“漂亮！”

安静的世界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叫好，少年使劲地拍着手掌向少女表达敬意，殊不知这种行为着实吓了她一个激灵。

少女尽情地笑了起来，仿佛一朵雪中的玫瑰迎风盛开。

“真好看。”

“你跳的是什么舞？”

十七岁的少年哪里懂得芭蕾舞这种艺术，他的生活中充满着漫画、篮球和风云变幻的武侠江湖。

少女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惊讶这个世界上怎会有人不识芭蕾？

“胡桃夹子。”

她嘴角微微轻扬，略显调皮地跨步上前。

心情极好的她迎着漫天雪花想给少年展示一下何为芭蕾的五位转，哪知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个四面朝天。

“当心。”

少年一秒都没犹豫地冲向少女，让自己结结实实的当了一次肉垫。

噗通一声，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摔得七荤八素。

青春的荷尔蒙是治愈疼痛的良药，喷薄而出的肾上腺素则让两个人的心脏疯狂呐喊。

洁白的雪花点缀在四周，闪烁的霓虹映衬着两张红得发紫的小脸，洁白的世界安静无声。

“摔疼了吗？”

少年的关心打破了平静，少女抿着红润的小嘴微微摇头。

此刻她周身被一股奇妙的感觉包围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不断把热气推向寒风中。

近距离望着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少女忽然滋生出一种奇妙的联想。

她本以为今晚将独自走过人生中第十八个生日的午夜，可眼前这个人仿佛天神的礼物一般降临在她的身边。

父亲总是忙于集团事务，每逢生日的夜晚总是母亲陪伴着她。

三年前那个爱她，疼她，懂她的母亲不幸去了天国，从此少女不得不习惯一个人度过生日的夜晚。

她曾觉得时间好慢，好慢。

它为什么不能快一点让自己老成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老太婆。

因为不记得就不会有痛苦，那种与至亲离别的痛。

“高阳。”

“谢谢你。”

少女口中呢喃，琥珀色的眼眸饱含深情地望着少年。

尽管心脏跳动的频率已濒于休克边缘，但少年还是咬牙硬挺着回给少女一张笑脸。

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看来是少年错了。

今年的初雪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