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血丹
檀羲大陆,广土众民,自闲明老祖感悟天道飞升后,近百年来大大小小的修仙宗门层出不穷。
而近两年血影宗出世,专修邪门歪道,掳掠儿童炼制血丹,以增进修为。
血影宗的邪修神出鬼没,一干宗门弟子追查月余才锁定目标,遂敛息远远跟在后头。
静谧幽深的山道上,一辆比寻常马车宽大几倍的特制马车,自南境飞驰而来,宽敞的车厢内铺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棉布,十五六个女童蜷缩在内。
几个年岁稍大些的小姑娘,目光呆滞地盯着黑黢黢的鞋面,身上布满鞭痕和淤青。
尚且年幼的女童将脸埋进双膝,不敢哭出声,若是让外头的人听见,免不了挨一顿毒打。
一个衣裙鲜艳的女童安静地坐角落,稚嫩的脸上,是金尊玉贵着养出来的不谙世事,在一群脏兮兮的孩子中鹤立鸡。
春寒料峭,一阵阵冷风从厚实的帷幔底下钻进马车,衣裳单薄的女童们被冻得瑟瑟发抖,紧紧依偎在一起取暖。
姜黎抱着手臂缩在角落里,她出生修仙宗门,体魄自然要比凡人好些。
但也仅仅只是好些,说好听点,她是启灵境二重的小修士,说直白点,稍微会点把式的凡人都能把她一巴掌糊在地上。
就比如外头驾车的那个老男人,连个正经散修都算不上,区区筑灵境拿捏自己跟拿捏鸡崽子一般。
她自小过得都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日子,哪有过现在这般处境,饥寒交迫,活着都费劲。
姜黎饿得前胸贴后背,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满肚子委屈。
果然人的心肠就不能太软,若不是那个老太婆,她怎么可能会被卖到这种鬼地方?
又怎会遇上温迎这个冤家?
姜黎被转卖到这个老男人手里不过数日,因着年幼又生得漂亮,平日里不哭不闹,其他人待她还算友好。
只有温迎从不拿正眼看她,看到姜黎为一盆洗澡水跟老男人讨巧卖乖,总会冷嘲热讽地说她“恶心,假清高。”
姜黎秉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纯良品性,很少与温迎一般见识,除了笑眯眯地回复两句“看不惯就滚开”“你脏死了,别来碍我眼”之外,也并不搭理她。
可姜黎低估了温迎的无耻程度,这姑娘长得还行嘴皮子却贱得很,她忍无可忍,和温迎大眼瞪小眼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就这么一路吵着,老男人到了中州又转手把他们卖了。
买小孩的头目是两个虎背熊腰的修士,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点了点人数也不还价,痛快地给了老男人很大一笔灵石。
姜黎她们被送上修士的马车,一路疾行,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到了寒风刺骨的北境,女童们颤抖不停,仿佛随时都会被冻僵。
姜黎隔着单薄衣物握紧胸前坠着的玉质蝴蝶,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她一路上之所以会这么淡定,是因为贴身佩戴着防御灵器,里面装着爹爹的一缕灵识。
当她遭受到致命攻击,灵器会迸发出层层防御结界,到达防御极限时,会立刻碎裂,爹爹就能感知到她的方位。
但姜黎到底还是个九岁孩童,面上显露出几分紧张和害怕。
蜷缩在她对角的温迎,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怎么?你也会怕?”
姜黎定了定神,扬起下巴哼一声:“与你何干?”
温迎瞪她一眼,小声道:“等我师兄来了,你可别哭着喊着求我们救你!”
姜黎笑吟吟地反击:“你在想屁吃!”
“你!…粗鄙不堪!”温迎气鼓鼓地剐她一眼,别过脸去。
马车缓缓停下,修士撩开帘子,连拖带拽的将人拉下马车,吓得这帮孩子号啕大哭,就连向来坚强的姜黎也忍不住呜咽。
温迎被哭声惊得直皱眉,强装镇定地下了车。
她们身处一座大山之中,寒风凛冽,像无情的冰霜打在身上,让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跟前是庞大又看不到尽头的山洞。
四周有大量守卫在此,这帮从各处汇集来的孩子就如同一群小白兔,落在狼群之中。
这些守卫身形健壮,面容怪诞,眼睛像是血染出来的,透露出残忍和野兽般的狂热。
走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姜黎打了个寒颤,这个地方煞气好重!
守卫们沉默地举着火把站在她们周围,前行的过程中有许多女童害怕得哭着不肯走。
那些守卫就跟拖牲口一样拽着她们衣领往前拖,守卫一个人拖着五六个也毫不费劲,着实是力大无穷。
姜黎暗自看着周围诡异的气氛,心里盘算着凭她这微薄的灵力能不能打死几个守卫。
看着越来越远的洞口,又回头看了看那几十个守卫,顿时悲从中来,且愈发强烈。
一行人走到路的尽头,一个被无尽血色雾气缭绕的地洞赫然呈现在眼前,阵阵腥风令人闻之欲呕。
黑暗潮湿的洞壁上挂着火把,走近了隐约能瞧见血雾下全是孩童的森森白骨。
姜黎吓傻了,自诩为见过大世面的温迎都愣得不敢说话,忍不住发起抖来。
前面还有七八个女童被绳索绑在一起,被守卫往地洞中赶,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血雾翻涌,而煞气则源源不断地汇聚成一粒绿豆大的血丹。
守卫又推赶着一群女童到地洞里,煞气涌入血丹之中,逐渐变成黄豆大小。
我滴亲娘亲爹哎!这果然不是一般的拐卖,这些丧尽天良的丑东西居然拿孩童来炼丹?
姜黎吓得腿都软了,也不知道爹爹炼制的灵器有没有用,眼看着守卫拿着绳索来捆她们。
她顾不得那么多,顺手拉起身旁的小姑娘,边跑边喊:“快逃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吓得动都不敢动的孩子们,此刻也四散奔逃,但这些守卫们生得魁梧,又个个身手敏捷力大无穷。
很快就抓住了不那么敏捷的姜黎,又跟提溜鸡崽子一般,把温迎拎起来抓住。
姜黎顿时火冒三丈地挣扎着,囔囔着爹爹一定会踏平这个鬼地方,替自己报仇。
就在她搜肠刮肚地回忆爹爹教的那些术法时,守卫突然闷哼一声,胸口破空而出一寸红色剑尖。
守卫的身体倒了下去,姜黎和温迎跌坐在地,这时她才发觉,刚刚随手牵的姑娘居然是温迎这个冤家。
姜黎捂着屁股瘪嘴就要哭,泪眼朦胧地抬眼看去,就见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他身着绯色织金锦袍,乌发高束鬓角额边垂下几缕碎发,五官足以用昳丽来形容,脸上即便是没什么表情,也带着一股少年意气。
他站在煞气和黑暗中,袖袍被冷风吹得鼓动,露出他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手腕,手持一柄漂亮的赤剑,每一处纹理浑然天成,剑身似火,犹如一条火龙在昏暗中蜿蜒舞动,带来光明与温暖。
姜黎眼睛被晃了一下,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怔怔地望着他提剑一路朝地洞奔去,所过之处煞气畏惧似的纷纷避开。
赤剑对着虚空斩下,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直奔血丹而去,将其瞬间化为齑粉,消散于无形之中。
周围守卫也不管孩子们了扭头一起涌向少年,乌泱乌泱如同鬼魅,即便是被他的剑斩断臂膀,他们的腿脚也一刻不停,血红的眼底都是戾气。
那些着了魔似的守卫围而攻之,少年身姿轻盈,剑光如游龙般接连斩出,不消半刻,守卫俱死于赤剑下。
手里的赤剑饮血越多越是鲜艳,他旋身跃至地洞上方,眼神飞快地扫视一圈后,把剑掷入地洞,便有火焰冲霄而起,将整个山洞照耀得通红。
四处逃窜的煞气和血雾仿佛受到感召一般涌入剑中,震耳欲聋的剑鸣声过后,煞气快速被火焰吞噬殆尽。
这时,一个几乎融进黑暗中的黑袍少年朝这处走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
温迎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屁股疼,眉飞色舞地迎上去:“惊墨。”
裴惊墨错愕片刻,语气稍沉:“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让你和汀素先回宗门吗?
他认认真真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瘦了好多,风一吹就能把她刮倒似的,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我本想溜回去陪你,不曾想刚甩开汀素,就被人套麻袋打了闷棍,落在一个散修手里,然后就被送到这来了。”
温迎瞅着他愈发阴沉的脸色,忙抱住他胳膊小声安抚道:
“别生气,我没有受伤,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我。”
裴惊墨仍紧绷着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没生气,你无须向我保证什么,但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首先要顾及自身安危,你可明白?”
温迎抬头看他,笑着说:“明白。”
姜黎奇怪地瞄了她一眼,唉哟天呐,她也有这么乖顺的时候?
“没想到,真没想到。”
温迎听见姜黎的话又皱起眉头,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
“你最好谨言慎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有师兄撑腰,而你什么都没有。”
从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姜黎转头望去便见许多衣袂飘飘的年轻修士奔了进来,没有一张熟面孔,心底的最后一丝希冀也被抹灭。
就连讨人厌的温迎都有人来救,而她师兄却迟迟没来,又想起自己这倒霉的遭遇,终于忍不住瘪了瘪嘴哭了出来。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惹得旁边正在整理现场的修士频频侧目。
温迎有些没趣地挠头,她那句话也没多难听吧?姜黎用得着这么伤心?
绯袍少年收了剑走到温迎跟前,澄澈乌黑的眼眸注视着她,毫不掩饰其中的讥讽,语调冷然:
“欺负一个小姑娘有意思吗?”
“她算哪门子的姑娘?”温迎像只被人踩住尾巴的猫儿,一下炸了毛:“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
裴惊墨的脸色更是沉得能滴水,声线沉冷:“道友言重了,不过是姑娘家拌嘴罢了。”
少年冷执淡漠地与他对视,寡白的长指落在腰间的剑鞘上,眉心不耐地往下压:“聒噪!”
“你……”
温迎面色铁青,张口就要骂人,少年黑沉沉的瞳孔落在她身上,骇人的灵压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至。
她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将喉咙哽着的一丝腥甜囫囵吞回肚里。
温迎又惊又怕,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人,仅外泄了一点灵力,就能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裴惊墨朝前一步,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温迎护在身后。
少年嗤的笑了一下,青涩昳丽的面貌带着不容忽视的攻击性,他挑眉道:“我什么?”
像是感应到他的不耐烦,腰间赤剑嗡鸣着颤动,剑意蓬发,锋锐无比。
是剑意,并不是剑气。
剑意这东西玄妙至极,有许多剑修穷极一生也无法参透,而有些人天生便能领悟剑意,如同吃饭喝水般简单。
他们很容易做到人剑合一的状态,轻而易举地凝练出剑意,令无数剑修眼红。
少年明显是后者,同样是剑修的裴惊墨目光一凝,他自诩宗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可眼前这人甚至剑未出鞘,仅凭剑上蕴含的剑意,就让他寒毛卓竖。
可阿迎在身后,他不能躲。
姜黎仰头望着这短短人生中见过最好看的人,心中欢喜,她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审美观念,因他长得好看又帮自己出头,便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姜黎胡乱擦去眼泪,伸出两根细白手指抓住少年的衣袖,在他垂眼望过来之际,仰着头一脸人畜无害的乖巧,脆生生道:
“漂亮哥哥,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姜黎年纪虽小,却生得水灵精致,一双撩人心弦的眼睛,瞳仁乌黑,瞳仁周围隐隐泛着一圈淡淡的金色,且带着深深水意。
大多人都拒绝不了这样眼睛水汪汪的漂亮小孩。
温迎斜睨着姜黎,露出鄙夷的神情,咬牙嘀咕道:“惺惺作态。”
少年乌黑的眼瞳动了下,半晌,懒散的嗯一声,眼神没有过多的在她身上停留,径直往外走。
姜黎抬起下巴,眉眼洋溢着鲜明的笑意,她嘚瑟地扫了温迎一眼。
“漂亮哥哥等等我。”
少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回头:“我叫岑颂。”
“阿颂哥哥。”姜黎笑得更灿烂了,提着半旧的裙摆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温迎气得胸口疼:“惊墨你看她!”
裴惊墨紧抿着唇,眸光锐利:“这人修为在我之上,与他硬碰硬我们讨不着好,不急在这一时,他会为今日之举付出代价的。”
-
裴惊墨竟一语成谶,岑颂的“报应”来得格外快,他哪是救人,分明是救了个祖宗。
姜黎事多,烦人还娇气,一会儿看到铺子里的衣裙走不动道,一会儿又嫌辟谷丹难吃,吵着要吃点心。
搞得岑颂很是头疼。
偏生姜黎很会撒娇卖乖,只要他一不耐烦,她便小心翼翼地捏着他指尖,然后仰着粉嘟嘟的小脸,漂亮的水眸弯成两瓣月牙,懵懂地问:
“颂哥哥,你生气了吗?”
每每她用这副无辜的表情望着岑颂,他都会忍耐地吸口气,摁着眉冷声说:“没有。”
岑颂带着姜黎御剑横渡中州,刚踏入南境的地界,她又发起了高烧,岑颂翻遍整个储物袋,也没能找出一枚治疗风寒的丹药。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抱着昏迷不醒的姜黎,寻了家客栈安顿下来。
凡人城中一般都有专门为修士开的集市,从灵丹灵草到各类灵器,什么都卖。
然而,岑颂在镇上转了一圈,却没找到集市,只好去医馆请大夫。
小姑娘穿着崭新的嫩绿花瓣襟半臂襦裙躺在榻上,面色泛着薄薄的红,颈间很烫。
许大夫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拿丝帕搭在姜黎手腕上,把了下脉后眉头皱得更紧:
“令妹体内寒气堆积已久,高热不退,又突受惊吓,致使气机逆乱,心气紊乱。”
岑颂松松垮垮地倚在门框上,心道确实有几分门道,不想这小小镇子上倒有良医。
许大夫坐在案几边,提笔写了数味药材,整整两大页才将将写完,把药方递给岑颂,嘱咐快些去抓药,又向小二要了一盆凉水。
许大夫拿了方绢帕沾了沾水擦拭姜黎的额头,一边给她降温一边叹气:
“可怜见的,这么漂亮的女娃娃,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兄长,病成这般模样才来请大夫。”
“不靠谱兄长”照着方子抓了药,又交给小二代为煎药,待药熬好送来,天早就黑透了。
姜黎仍昏睡不醒,高烧将她的精气神蚕食殆尽。
岑颂一手端药,一手探了探姜黎的额头,只觉得她额头烧得滚烫,正犹豫怎么喂药,她在昏沉中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喃喃道:
“…樱桃酪。”
岑颂挑眉:“……”
都烧得说胡话了?
待药晾至温温热,犹豫半晌,岑颂坐在榻边扶起姜黎,轻轻捏住她下颚,把药灌了进去。
“喝吧。”
姜黎在昏沉中被呛得连连咳嗽,在她背上拍了好几下,这才逐渐平复。
岑颂把她重新放回枕上,又按照大夫临走前的嘱咐,将浸湿的绢帕拧干敷在她额上,便去一旁的小榻上打坐。
大抵是被拐卖时风餐露宿,寒气入骨,姜黎的烧总是反复,意识也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她醒着的时候很少,也抗拒喝药,岑颂如法炮制灌了几次药,这才渐渐退热。
-
风声潇潇,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窗沿上,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室内充斥着淡淡药香,隐隐约约又透着几分雍容华贵的牡丹香气。
临近午时,姜黎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睡得很沉。
岑颂端着药走到榻边,小姑娘肤色苍白,面庞却漂亮得很,因闭着眼而稍显冷清,但面颊奶气的婴儿肥冲淡了整体的清冷感。
看起来像一个珍贵的瓷娃娃,透着易碎感。
正要给她喂药。
瓷娃娃的睫毛忽然颤了颤,岑颂目光停在她脸上,下一秒,姜黎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眸大而圆润,乌亮濡湿地看向他,继而弯唇笑了下:
“阿颂哥哥。”
看惯了姜黎生龙活虎的模样,如今看着她这副安静虚弱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刺眼。
岑颂弯腰坐在榻边的鼓凳上,眉骨微提:“喝药。”
姜黎看着那碗黑黢黢的汤药,只觉唇舌发苦,她不禁嫌恶地皱起眉,委屈巴巴道:“可不可以不喝?”
“不可。”岑颂将她扶起来坐好。
姜黎捂着唇摇头:“不喝,我不想喝。”
岑颂沉吟片刻,身子微微向前倾,观察一番她的脸色,忽地笑了一下,语调轻快地说:
“不喝?那你马上就要死掉啦!”
姜黎听到自己要死,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岑颂摊手:“刚好我也不必送你回仙阙宫了。”
姜黎捧着温热的瓷碗,低头缀一小口,被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眼泪掉得更多了。
岑颂看得正有趣,丝毫不觉得捉弄小孩是什么丢脸的事。
汤药难喝极了,喝了半碗药,姜黎便不愿意再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着红,手指抓紧他的袖角,声音还带着哭腔:
“这也太苦了,颂哥哥帮我喝了吧,阿黎喝不下了。”
“胡闹。”岑颂将早上买的茉莉花糕递过去:“先吃一口花糕,再喝药。”
姜黎吃了花糕,再强忍着吐意将药全部喝完,被苦得龇牙咧嘴。
岑颂及时喂了她几口茶,又吃了一些茉莉花糕才将药味压下去。
临时落脚的小镇本就偏僻,镇子里也就这么一家客栈,至于环境嘛,说好听点是古朴,说难听点就是破旧。
姜黎本就是个顶顶娇气的姑娘,之前为了保命尚且能忍,如今病着便格外的脆弱。
头昏脑胀自不必说,更难受的是身边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她孤零零地躺在一张小破床上。
姜黎摸着扎手的被褥,越发觉得委屈。
岑颂端着药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姜黎气鼓鼓地坐在榻上,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微微发红。
“你这是怎么了?”
“这被褥太硬了,我睡不好。”
岑颂眨眨眼,看似没什么表情,心底却涌出了少许不耐,真不知道她怎么在那些邪修手中活下来的。
整日里不是嫌弃这个,就是抱怨那个,谁能想到一时心软救下的小姑娘,这么难伺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这样想着,口中却懒洋洋道:“先把药喝了,等下我出去给你买。”
约摸是岑颂的纵容给了她胆量,略一思忖,忙顺着杆子往上爬。
“还要换新浴桶,客栈的浴桶太脏啦,再买些玫瑰花,昨夜捂了好多汗,身上黏糊糊的,等会我想沐浴,还要再购置几套新衣裳换洗,要锦缎的,实在不行丝绸也可以,我不挑的。”
姜黎深觉岑颂是个天大的好人,虽说他常常被自己扰得心烦意乱,但也从未冲她发过脾气,最后还是不厌其烦的满足她所有要求。
但她并非故意折腾人,锦缎和丝绸在她眼里只能算一般,也就是如今落魄了才勉强穿穿。
岑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垂眸凝视她的脸。
这脸皮瞧着也不厚啊,她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床上的人儿还眼巴巴望着他。
岑颂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这个祖宗的。
-
岑颂此番历练没带什么行李,一把剑和一个装了些银票,灵石灵丹的储物袋就下山了。
如今养着姜黎这个娇奢的小祖宗,难免有些捉襟见肘,而今她病着,每日喝药胃口不好,对吃食就更为挑剔。
岑颂点了点储物袋里的碎银,有些头疼。
这点碎银恐怕还不够姜黎塞牙缝的。
灵石对于修士来说是个宝,任何跟修炼沾边的都要用到灵石,但在凡人眼中这不过是块会发光的石头,除了好看屁用没有,现下住的客栈和吃食、草药都得用银钱买。
幸而,白日给姜黎买樱桃酪时,看到员外府的侍卫在张贴悬赏告示,岑颂看着她喝完药睡下后,便去了李员外家除妖。
回到客栈已是亥时,客房以屏风相隔分为内室和浴室,岑颂在浴桶中泡了半个时辰。
他平时睡前多用净尘术,灵力洗涤干净还方便,不过今日除妖,手上和身上都沾了妖血,不沐浴浑身难受。
岑颂倚靠在床头,用灵力烘干墨发后,躺下歇息。
夜色愈发浓重,寒风肆虐。
姜黎做了噩梦,出一身冷汗,她坐起来看了看四周,烛火暗暗的,雨滴打在窗沿上,轰隆隆的雷声震得花窗咚咚作响。
她又冷又怕。
姜黎裹紧被子抱膝坐在床上,长发散了下来,身上薄薄的中衣被汗水打湿,犹豫半晌,她抱着枕头从榻上下来,轻手轻脚地去了隔壁。
岑颂原本都睡着了,突然听到特别轻的推门声,他睁开眼,将床帐挑开,一抬眼就看到姜黎哭着走过来。
岑颂突然被惊醒,尚在惊诧之中:“你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
姜黎把怀里的枕头一扔,哭着上了床榻,抽抽噎噎地往岑颂怀里扎:“阿黎梦到坏婆婆把我丢进山洞里喂妖。”
“颂哥哥,我害怕。”
姜黎在他怀里仰起头,因生病而消瘦了的小脸没有折损她的漂亮,反而衬得她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柔弱,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岑颂鬼使神差般握住她的手,不及他半个巴掌大,冷得像块冰,低头一看,她居然赤着脚。
岑颂迷迷瞪瞪地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由于他是变异火灵根的缘故,周身的热度格外高,衬得嘴巴也比常人色泽更深一些。
姜黎这几日病着,总是觉得冷,刚钻进暖融融的被窝,只觉身心舒畅,双足很快就被暖热了,熨帖地搂着他的腰,闭上眼睛睡熟了。
被她一打扰,岑颂完全没有了睡意,盯着灰紫色的纱幔看了一晌,继而缓缓低下头,望向搂着他腰的胳膊。
“?”
热乎绵软的气息呼在颈间,一缕不属于他的乌墨长发落在他掌心,有些痒痒的。
岑颂浑身紧绷,双手慢慢攥拢成拳,闭住了呼吸。
彼时的姜黎不懂男女之别,可岑颂已是个十三岁少年,已然有了一些懵懂。
他慌乱地抽回手,悄无声息挪到床榻最里侧,几乎是一阖眼,便沉沉睡去。
然而睡到一半,小腿骤然一凉,那凉意好似长了脚般,从小腿肚直往大腿跑去,就像是松松的裤管里,钻进来两只从冰窖里逃出来的小老鼠。
岑颂蓦地睁开了眼,旋即发现自己怀里躺着个温香软玉的小姑娘。
那姑娘也睡得不太安稳,大抵是觉得冷,小手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粉嘟嘟的小脸恬不知耻地枕在他手臂上。
最可恨的是,两只冰冰凉的小脚不知何时钻入他的裤管里,大抵是觉得大腿够暖和,这会儿一双足安安分分地抵在那。
岑颂脸颊蓦地红了,长腿一抻,把她两只小脚抖了出去,又掰开她的手。
一番动静也没将她弄醒,依旧乖乖地缩在被窝里,岑颂沉着脸拢了拢微微敞开的衣襟下了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