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俄罗斯诗歌的太阳”
俄历1837年1月29日深夜2点45分,作家弗拉基米尔·奥多耶夫斯基以无比沉痛的心情写下了普希金逝世的噩耗。第二天,由《俄罗斯残疾人报·文学》刊登的文字这样写道:“我们诗歌的太阳陨落了……每一颗俄罗斯人的心都懂得这一无法挽回的损失的全部代价,每一颗俄罗斯人的心都碎了。普希金,我们的诗人,我们的快乐,我们民族的荣光!难道我们真的再也没有普希金了吗?我们实在无法接受这一事实。”[1]
普希金首先是一个天才诗人,19世纪俄罗斯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卓越代表。别林斯基说:“俄罗斯诗歌由于普希金的出现才从一个羞怯的小女生变成了天才的和经验丰富的大师。”[2]他是俄罗斯文学历史上第一个具有世界性影响和地位的俄罗斯诗人。
他一生创作了八百余首诗歌,抒情诗占了绝大部分,其中有反映社会、历史题材的政治抒情诗《致恰达耶夫》《致西伯利亚囚徒》《自由颂》等;爱情诗,如《致凯恩》《我曾经爱过你》;哲理诗,如《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致大海》《纪念碑》等;献给亲人的诗,如《冬日的黄昏》《致奶妈》等。还创作有十二首叙事长诗,如《鲁斯兰与柳德米拉》《高加索的俘虏》《茨冈人》《青铜骑士》等。
在阳光诗人普希金看来,生命的要素是自由,是对生活和人的爱,是一种乐观主义精神,是一种向善的情怀和对光明、幸福、未来始终不渝的信念。
我们忍受着期待的苦刑,/等候那神圣的自由时光,/如同一个年轻的恋人,/在等待那确切的会期,我的朋友,我们要把心灵中/美丽的激情,都献给我们的祖邦/同志,相信吧,迷人幸福的星辰,/将要升起,放射出光芒。/俄罗斯将要从睡梦中苏醒,/在专制的废墟上,/将会写上我们姓名的字样。
这是十九岁的普希金写给他的好友,哲学家恰达耶夫的不朽的诗句,也是他遭到沙皇政府流放的缘由之一。
抒情名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表达的是对生活的乐观主义态度,张扬的是一种珍贵的生命哲学。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莫要心慌。/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即将来临。……一切都是瞬间,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将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受到生活的伤害,但人绝不能因生活中的失落、挫折、磨难而改变对人生与世界的看法,改变豁达、乐观的生存态度。而生命的过往不会死去,它永远以经验的形式留存在我们人生的记忆中。只有认真对待、反思过去,才能走好现在和未来的路。
抒情诗《致大海》是有生命的大海的心灵景观,更是自由的颂歌。
再见吧,自由的元素/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滚动着蔚蓝色的波涛,/闪耀着骄傲的美色……我的心灵充满了你,/还把你的峭岩,你的港湾,/你的闪光,你的阴影,还有波涛的喧响,/带进森林,带进静寂的荒原。
宽广无垠、魅力无限的大海是自由自在的精灵,拥有足能承载宇宙天地的襟怀。作品中浓烈的抒情诗意常常给人以飞翔的冲动。
让我们一起飞走吧!/我们都是自由的鸟儿;是时候了,弟兄们,是时候了!/让我们飞到闪着白光的云天之外,/飞到闪耀着蓝色光芒的海滨,/飞到那,只有风……同我散步的地方。
这是诗人在南方流放时期所作的《囚徒》中所表达的冲出牢笼,赢得自由的心声,是他对民族和个体自由精神本根的寻觅。
爱是普希金诗歌创作精神的第一要素,他的爱情诗也是他诗歌中最美妙的情感和精神风景线。容含着男女之爱、亲人之爱、对祖国之爱的爱情诗有三种美的品质:有性情,有品位,有识见。
有性情,就是情感真挚、热烈,充满生命的质感。他在早年的《阿那克瑞翁的坟墓》中,倡导要像古人那样,“尽情享受生命的华筵”,“要让情欲奔放不羁”,“向酒神与爱神祈祷,/鄙视无耻之徒那充满嫉妒的闲言碎语”。他在诗歌《愿望》中吐露心声:“我珍惜爱情的痛苦,即便死,我也会在爱中死去。”人生从来就是充满欲望的,无论人生多么没有意义,多么失败,我们还是应该充满欲望地活着,所以我们应该力求把不可多得的一次生命活得更好,更有价值。
有品位,就是幽微、深沉、意蕴隽永。“我无言地,无望地爱过你,/我忍受着怯懦与嫉妒的折磨,/我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祝上帝会给你另一个人,也像我爱你一样。”看似失恋的痛苦,实际上情在爱在。内涵苍劲,厚味十足,尤显高尚。爱你所爱就是一种巨大的幸福,爱情生命精致的意蕴正在于爱的付出而获得的心灵快感和幸福。
普希金在诵读
有识见,就是对爱的独到的见解、深刻的体悟。他在《哀歌》中写道:“也许,爱情会带着告别的微笑,镀亮我悲哀的生命夕阳。”爱情会逝去,也许剩下的只是情感的灰烬与空荡荡的心灵,但是逝去的爱情依然是内心自由与和谐的源泉,只要爱仍在,生命便仍有力量和光彩。“爱情与内心的自由,/是为我心灵送上的一曲纯朴的颂歌”,这是诗人在《致普柳斯科娃》中表达的主题。在《致凯恩》中,诗人更将爱情与精神的复活、生命的创造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我的眼前出现了你,/犹如昙花一现的幻影,/犹如纯洁之美的精灵……/如今灵魂已开始苏醒:/我的心狂喜地跳跃,/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神性,有了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普希金诗歌中的精神谱系和情感方式是始终与真实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的。它们既抽象又具体,既形而上又形而下。一切都充溢着召唤与祈祷的飘逸之气,却又饱含着现实生活的烟火气,似乎还散发着诗人的体温。
我记得那雷雨前的大海,/我多么羡慕那滚滚的波澜,/一浪接一浪啊,汹涌澎湃,/满怀着恋情躺在她的脚边!/那时,我多么想跟随波浪/用我的双嘴轻抚她可爱的秀脚!/不,即便在热血沸腾的少年时,/在那春情难耐的日子里,/我也没有被煎熬得如此苦痛,/想要去狂吻阿尔米德们的嘴唇,/或是滚烫面颊上玫瑰般的红润,/或是那被情愁拥满的乳峰;/不,那汹涌的情欲之火,/从没让我的心灵遭受过这样的折磨!
这是诗人在诗体长篇中因海景生情的绝妙文字,是他在南方流放时期的一段生活经历。文字优美、情感灵动,这是少年心灵的“自成长”,是对青春的情感勘探。
他的诗歌所展示的不仅是思想、意象的力量,还有语言的力量。普希金坚持口语入诗,日常生活入诗。他善于从一种平淡无奇的生活日常中发掘出无限的情趣,深邃的思想光芒和美妙的诗性乐感。他的诗句朴素自然,清新亮丽。抑扬格或扬抑格的艺术形式节律鲜明,韵脚严整,诵读流畅。
我们那所破旧的小屋/凄凉又幽暗。/我的老妈妈,你为什么/静默无语地倚在窗旁?/你,我的朋友,/是风暴的吼声使你困倦?/还是你自己的纺车声响/勾起你的瞌睡?/……我们同干一杯吧,/我不幸的青春时代的好友,/我们用酒来浇愁,酒杯在哪儿?/这样快乐就会马上涌上心头。
这是普希金在《冬日的黄昏》中献给奶妈的佳句,叙事舒缓,情感真挚,情趣无限。
不仅在俄罗斯,世上但凡把普希金视为偶像的写诗人和读诗人都会永远仰视这个永远不落的“太阳”。几十年过去了,几百年过去了,普希金的诗被一代又一代不同国度的读者阅读、咏诵、效仿。今天,当我们再读它们的时候,仍然会感动、会陶醉、会被教育,我们蒙尘、积垢的内心世界会变得敞亮、清新、澄澈。别林斯基说:“普希金的诗——特别是他的抒情诗——的总基调是歌颂人内在的美,充满了心灵抚慰的人情味。在普希金的任何情感中,永远有一种特别高尚的、温润的、柔情的、馥郁的、优雅的东西。阅读他的作品,是培养人性的最好方法,特别有益于男女青年。”
[1] https://онлайн-читать.рф/images/show/16221.htm.
[2] Белинский В.Г.,Избранные философские произведения в 2 томах,Т.2,С. 160-161; Никольский С.А. Филимонов В.П. Русское мировозрение,Прогресс-Традиция,М.,2008,С.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