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降于亡者之间
在这个世界上,神明真实存在,望周知。
物理宇宙并非宇宙的全部,有一个空间与之互为镜面,它被称为“亚空间”(the Warp Area)。亚空间不以物质结构或者形式存在,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对于常人来说是永远无法理解的特殊领域。
亚空间自这个世界诞生以来就是整个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类的星际航行很大程度上依赖亚空间,借由其中没有时空限制的特点实现长距离跨越。
但是亚空间也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凶猛的亚空间生物都是饥渴的猎食者,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灵魂的火花。万夫团称呼它们为“无生者”(Neverborn)。当它们穿过门户来到物理宇宙并展开它们血腥而饥渴的收割时,又被凡人称作“恶魔”。
更强大并且残暴的存在统御了这些来自真正地狱的妖灵。祂们自诩为“神”,是仅仅被知晓就能扭曲思想播撒腐化的恐怖大敌。
帝皇与祂们为敌。自最初的时刻起他就致力于要将人类从祂们投下的阴影里拯救出来。一万年前,人类帝国在帝皇的领导下飞速崛起。帝皇为了使人类能够摆脱亚空间的制约,将目光移向另一个古老文明遗留的科技。
这项不借助亚空间的通航技术名为“网道”,即架构在亚空间中的通道,如海底隧道一样将目的地直接相连。如果能够成功,亚空间中的邪祟将不再能染指人类的发展,而帝皇的宏伟愿景也将实现。
但是叛乱发生了。在此期间,帝都泰拉遭到叛军围困,史称“泰拉围城”。与此同时位于泰拉地下的网道入口近段被击穿,大量邪神眷属涌入通道,意在黄金王座。
危难之际,帝皇派出了他的禁军。帝皇之爪与无穷无尽的恶魔在网道中进行了长达五年的防御阻击战,高强度的厮杀昼夜不停,万夫团及其附属部队的血液浸透了从裂口到网道大门的每一寸地面。
这就是网道战争。这是帝皇宏愿破灭的一战,也是禁军战史中最惨烈的一战。禁军军团被称作万夫团是因为他们的数量保持在一万人左右,而战争结束时他们十不存一。
此后幸存者又经历了同样严峻的地表战争和决战,禁军建制名存实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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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利俄斯曾在霸权之塔的档案中阅读过有关这场悲惨战事的资料。突然之间他刚领回来的室友变成了名义上的死而复生的前辈,他不禁思考此后是否要换一种方式对待他。
赫利俄斯是个新手,距离他第一次加入一个禁军战庭甚至都没过去太久。就算他已经过了会因为没有经验而慌乱的阶段,他依旧困惑,毕竟这样的事情在禁军的历史上罕有发生。
在阿泰尔醒来之前他最好准备好几个备选方案。他于是拨通了他的盾卫连长的通讯。以往他有什么困惑的地方,他会选择征求他的意见。
被弄乱的房间里躺倒了一个禁军,这样的场景不适合让凡人仆役看到。所以只有几颗伺服颅骨绕着床垫和上面的禁军兜兜转转,捡走断木,扫走碎屑,以及做一些其他的简单的清理工作。
阿泰尔睡得很沉,小颅骨上反重力引擎的嗡鸣没有吵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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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死了,不是吗?在失败的阴影里坠落,也被失败的痛苦折磨。这就是他的结局。
但是为什么,他还能听到声音?
【听吾一言,见证吾誓……】
【尽佑吾皇,金铸吾志……】
古老的誓言在他耳边盘旋,对此他不感到陌生。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他熟悉的皇宫内殿中,原本只存在于网道里的金色雾气依旧弥漫在他周围。
以世纪记数的年岁以前,他通过了新兵血腥残酷的训练,而后他在内殿长跪,以独有的誓言开始他光荣的守望。他不感到陌生。像他这样的生物是拥有完美记忆力的,对他来说宣誓的场景鲜活得就像在昨天。
但是跪在那里宣誓的人不是他。那个年轻的战士拥有着生活在乌尔善平原的男性的那种深色皮肤和闪动的浅棕色双眼。他认得他。
【戴欧(Dio)……】
他轻声唤道。
年轻的战士站起来,耀金头盔挡住了他的脸。戴克里先·科洛斯(Diocletian Coros)走向他,金甲上的花纹变得华丽,每走近一步,他的步伐都变得更加稳重。当他们擦身而过时,盾卫营首席的金甲出现了裂痕和创口。
【进去吧,祂在等你。】
禁军的金甲在进入雾气的时候染上了烟灰一样的黑色。有一瞬间他在雾气中看见了引路人。但她没有走近。她和戴克里先一起消失在雾气中。
他再回头时,已经站在了一道长长的阶梯的底部。
在他的视线里,这里很暗,没有光线照进房间。空气呈现出金色,或者已经没有空气了,所见只有厚重如乳汁般的浓雾。熏香和臭氧混在其中,都远远超出了能被认为舒适的浓度。
一座极宏伟的金字塔矗立在他面前,和一座山峰一样高耸,扶摇而上的高阶就像龙的脊背。
他开始攀登。
每登上一百级台阶他就会到达一个平台,每登上一个平台他都能看到更多。这里有许多富含宗教意义的装饰,黑布蒙住了那些过于艳丽而与气氛不符的饰物。黑纱掩去朱红,他察觉到了一种墓地般的悲伤。
他也听到了,歌声。低回而悲慨。并且,熟悉。
【崛起于黑暗年代,人类之主的光辉使我等不朽。以帝皇之爪的名义,我们征服泰拉。】
【我们是新世纪的黎明,我们是帝国秩序的主宰。我们是禁军,沐浴帝皇荣光的军团。】
【我们是万夫团,我们是冰冷太阳的日冕。如同火与焰一般啊,我们共为一体。】
听清内容的那刻,他像被触动到一般看向阶梯两侧。仿佛有一个个重叠的黑影立在那里。高大。冰冷。破碎。由生命最后的执念编织出的道道格栅无处不在。
他嗅到了悔恨和痛苦的味道。他应该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什么分开了他们,令他们驻足于此,却令他继续向前?
他继续攀登,直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帝皇的黄金王座就矗立在这座金字塔的顶端,或者这一整个人造山峰就是王座的一部分。它的建立不是为了彰显帝皇的威仪。它抽取帝皇本人的强大能量并辐射出去,庇护他的子民,亚空间信标星炬也因此运行。
它是一个王座,也是一个刑具。攀登时曾有亵渎的念想浮现在他的脑海,叽叽喳喳地形容着黄金王座上的腐尸。何等恶毒的诅咒啊!他将这个声音驱逐出去。
让主君在王座上受苦的悔恨挥之不去。
在看到王座上的那人时他松了一口气。
黄金王座上的黄金君主毫发无损,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一个来自古代亚欧大陆的野蛮人,皮肤混杂着泰拉的古铜和棕褐,一顶金属叶子编织出的王冠束起黑色长发,黑色眼眸中涌动着深刻的智慧,和超出凡人所能理解的力量。
有什么不太对劲。不安依旧刺痛着他。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吾主。】
如以往接受启示一样,他单膝跪下,俯首等待主君的力量触及他的思想。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降临。他感到他们间的连接断开了。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了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他的主人,正在王座上分崩离析。
那袭举世无双的铠甲“真一”出现了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的裂纹,然后像金色的花瓣一样绽开、飞散。紧随其后的是这位世间最强大的君王的身躯。一片片皮肤、一丝丝血肉,剥离成为闪光的粉尘,风暴一样环绕着中心璀璨而逐渐朦胧的人形。
金色的光冕自王座发散,随着那具肉体的离散而变得越发耀眼。物质世界和虚空都为这磅礴的能量震颤嗡鸣。
【不!】
这是他唯一能说出的话了。
他扑上去,徒劳地想要阻止这个变化。他碰到了帝皇已经变得十分稀薄的身形,就像鲁莽地触碰了一件因年代久远而变得无比脆弱的纸质文物。
光辉暗淡,凝成实体的能量风暴散开了,王座上只剩下一具枯骨。
禁军颓然跪倒,从已经不会哭泣的眼里流下了泪水。
【不……】
他感到有东西向他伸来,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脸,为他擦去眼泪。
那是原来属于人类之主的干枯的手骨。
他抬起头,看见主人头骨一侧的眼眶突然绽放出了骇人的红光。有一点像义眼镜片的激光,却是另一个位面折射来猩红的倒影。
而后,在禁军惊恐的目光中,颅骨裸露牙齿的下颌骨开始摇动,发出足以粉碎任何生命心智的声音。
骷髅说话了。
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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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泰尔睁开眼睛。
一个伺服颅骨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它正巧飘在他上方,于是降低高度俯视他。在它启动扫描时,一侧眼眶上的镜片绽放出诡谲的红光。
阿泰尔开始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