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维柯《新科学》中的诗性智慧
通常认为,维柯的《新科学》是美学史上的重要著作,因为他在书中提出的“诗性智慧”对于西方美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是我们仅仅将这本书视为一本美学著作是远远不够的,它更是一部关于文化和历史的著作。
在《新科学》中,维柯将世界分为心灵世界、自然世界和民政世界三个部分,他认为其中的民政世界是人们所劳心焦思却没有取得什么成果的,所以他将自己的研究集中在了这个领域。所谓民政世界,事实上也就是文化的世界,所以《新科学》其实就是研究人类文化的著作。他在这门新科学中主要研究人类古代社会各种制度的起源和原则。维柯对人类古代历史的研究涉及社会的各个层面,并且也取得了很大的成果,这为后人提供了大量可资借鉴的研究材料。对于《新科学》,可以将其中三个重要概念视为他所建立的新科学的理论支柱:天神意旨、心灵词典 (mental dic-tionary)和诗性智慧。当然,我们这里主要围绕“诗性智慧”和与之相关的“心灵词典”这两个概念来领略他对于古代文化世界中人类思维的勾勒。
维柯的《新科学》是以神学作为理论背景的,而构成这个背景的最重要的概念就是“天神意旨”。在研究人类社会的过程中,维柯努力贯彻历史主义的原则和理性与经验相结合的方法。在贯彻这种方法中,他找到了一种特殊的工具,那就是“心灵词典”。
维柯接受了埃及人关于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念,也认为人类历史经历了神的时代、英雄时代、人的时代三个时期;与他将人类历史分成三个时代相对应,语言也有三种:象形符号 (手势、实物)、象征的或符号的语言、凡俗的语言 (文字)。他对这三种语言进行研究,并以此发现了他所说的一种“心灵词典”。他认为,我们可以借此正确地解释一切具有不同发音的语言。这种“心灵词典”基于人类的一种“共同意识”。维柯的新科学是研究部落自然法的,并且他认为部落自然法有两个根源,即人类的需要和效益。由于这些需要和效益的共同性,各个民族的人们就有了“共同意识”。共同意识是衡量部落自然法的准则,但这个准则却是天神意旨给予诸民族的。正是由于这种共同意识,不管诸异教民族的语言如何不同,在这些不同发音的语言中,我们可以发现有某种共同的观念。这种共同观念就是由这种共同意识形成的心灵词典。或者也可以说,这种共同意识也就是一种“心灵词典”。
这种心灵词典体现在诸异教民族的文化和制度中就是他所说的一种“诗性文字”(poetic characters)。维柯认为,这种诗性文字是某些想象的类型,大多是由原始人想象而成的生物、天神或英雄的形象,这种诗性文字是各种语言和文字的起源。在维柯看来,这都是出于“一种已经证实过的本性上的必然”。原始人的这种“诗的本性”就决定了他们的“诗性智慧”(poetic wisdom)。 “诗性智慧”是维柯在《新科学》中最伟大的发现。
在维柯看来,诗性智慧是世界上最初的智慧。维柯称原始人的智慧为诗性智慧,源于他对诗的认识和他的诗学理论。他接受了西方传统的摹仿说,也认为诗不过就是摹仿,而儿童们都特别长于摹仿。他将原始人类与儿童相类比,认为各个民族在最初都相当于人类的儿童,首先创造出的是各种艺术的世界。作为老人的哲学家们在很长时期之后才出现,这时候才创造出了各种科学的世界。这样,人类文化得以完备。也就是说,艺术是先于科学与哲学的,这在人类学的研究中已经得到了证实。这种创造艺术的诗性智慧在早期的人类当中是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的。所以维柯说:“在世界的童年时期,人们按本性就是些崇高的诗人。”1 他所分析的诗性智慧包括很广泛的内容,按其在诗性智慧之下安排的章节,分别为:诗性的玄学、诗性的逻辑、诗性的伦理、诗性的经济、诗性的政治、诗性的历史、诗性的物理、诗性的宇宙、诗性的天文、诗性的时历、诗性的地理,等等。可见,在世界的童年时期,整个文化在他看来便是诗性的。
最初的民族运用他们的诗性智慧创造的最早成果就是寓言故事。他看到了寓言故事不同于哲学与科学的地方在于寓言故事表现的是一种“理想真理” (ideal truth),而这种理想真理也就是一种“诗性真实” (poetic truth)。这种理想真理和诗性真实不同于哲学和科学的真理和真实。这就涉及“诗性智慧”的运作方式,即它是一种“以己度物”的隐喻。
维柯认为,在最初的条件下,人们不能认识事物发生的自然原因,并且也不能以同类的事物进行类比来说明这些原因,这样,人们就把自己的本性赋予那些事物,以此来解释它们。这种诗性智慧所创造的成果是一种“想象的类概念”。维柯说:“凡是最初的人民仿佛就是人类的儿童,还没有能力去形成事物的可理解的类概念 (classconcepts),就自然有必要去创造诗性人物性格,也就是想象的类概念 (imaginativeclassconcepts),其办法就是制造出某些范例或理想的画像 (idealportraits),于是把同类中一切和这些范例相似的个别具体人物都归纳到这种范例上去。”2 他反复强调这种想象力是“完全的肉体方面的想象力”。
我们可以说,维柯对于这种诗性智慧的描述,已经成为后世文化人类学对于人类思维进行研究的先声。所以,维柯可说是文化人类学的开山宗师。由于其开拓性的工作,他对于原始思维还没有后世那种更为学科化的语汇,“诗性”是一种类比性的、比喻性的描述。但也正是这种更笼统的描述可能也是一种更稳妥的方法。无疑,维柯近于天才的研究路线,使得他成为摩尔根、弗雷泽、布留尔等众多文化人类学家的先驱。
1 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115页。
2 同上书,第1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