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与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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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相遇后,他等了一天又一天,期望能在公园里再次见到她。接着等了一个又一个星期。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抱希望了。她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到公园去?可能病了吗?甚至连她姓什么也不知道。她好像被大地吞没了似的。他无数次地责备自己怎么没有询问她的全名。有关她的情况一点儿也不知道。当时他竟那样愚笨,真让人难以理解。他甚至怀疑那一切都是幻觉或梦境。难道他没有,而且不止一次,躺在莱萨玛公园的那张长椅上睡过觉?完全有可能那么强烈地做过那场梦,以致梦醒后竟觉得真的亲身经历过。随后,他排除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想他与她曾有过两次相遇。接着,他反复思考了一番,认为这对于一场梦境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因为在同一个睡梦里可以梦见两次相遇。他没有保存她一样能够使他解除疑问的东西,但最后终于确信,那一切是真的发生过,而且他就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个笨蛋。

开始一段时间,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痛苦、难受,白天黑夜地想她。他曾企图把她的面孔描绘出来,但结果描得一点儿也不像,因为在那两次相见的过程中,除了有限的瞬间外,他没有敢好好地看她一眼。所以草图画得既模糊又呆板,活像他过去画的那些他曾一厢情愿地爱恋过的理想而神奇的少女。尽管他作的那些画稿线条零乱,平淡无奇,然而对那次相见的回忆却异常清晰。他有这样的印象,那次与他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是一个性格坚强、线条分明、生活与他一样坎坷、处境和他一样孤单的人。但是,她的面影消失在一种淡淡的朦胧里。结果有点像玩招魂术那样,一个模糊而虚幻的形象突然在桌子上清楚地敲打了几下。

当他的希望即将枯竭时,他回忆起了那次相遇时她说的两三句至为关键的话:“我想还是永远不见你的好。但是将来我还要见你,因为我需要你。”还有那一句:“你别担心,任何时候我都知道怎么找到你。”

“这些马丁从好的方面加以评价并视为幸福之源的话,”布鲁诺想,“至少在当时他并没有觉察到它们所包含的利己主义的成分。”

“当然,”马丁说当时他这样想,“她是个少有的姑娘。但为什么她这样的一个人一定要在数天或一个星期后再见他呢?为什么她不能数个星期或数个月不见他呢?”这些思考又使他振作了起来。但是,过了不久,当他精神颓丧时,他却自言自语地说:“我不会再看到她了,她已经离开人世,也许她自杀了,好像她既燃烧着渴望又充满了绝望。”于是,他想起了自己那些有关自杀的想法。为什么亚历杭德拉就不能有他那样的念头呢?她不是恰恰对他说过他们颇为相似,并且有着某种使彼此相像的深刻的东西吗?当她说两个人有相似之处时,难道不是指那种自杀的念头?但是,随即他又三思道,即使她打算自寻短见,那自杀前她也肯定会来找他。他突然又产生了一个想法,认为她的失约,是一种在她身上不可思议的欺诈行为。

他在公园的那张长椅上度过了多少个忧伤的日子啊!秋逝冬至,冬去春来(起初,春天瑟瑟缩缩,躲躲闪闪,只出现一会儿,仿佛一个人探出头来,窥视事物怎样发展;后来,渐渐地,它以更大的决心而出现,并且出现的时间也更长),慢慢地植物的浆液开始在树干里温热而有力地流动,树枝开始抽出新叶,没有要几个星期,冬天的最后痕迹就从莱萨玛公园退往世界其他遥远的地区去了。

接着,涌来了十二月份最初的热浪。蓝花楹的花瓣露出了紫酱色,围墙上开满了赤黄色的小花。

不久,那些鲜花就慢慢凋谢、枯萎了,树叶一天天地变黄,并被初秋的风吹落了。“于是,”马丁说,“彻底失去了再次见到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