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量建筑物及建筑结构

一、间

（一）《说文》：“间，隙也。”《庄子·养生主》：“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由此引申为隔开，《穆天子传》卷3：“道里悠远，山川间之。”此义为见母裥韵去声，今读jiàn。隔开之后形成一定的空间，于是有空间、中间义，《易·序卦》：“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此义见母山韵平声，今读jiān。

（二）量词义是由空间义发展而来的。《释名·释采帛》：“笭，辟经丝贯杼中，一间并，一间疏。”王先谦补注引叶德炯曰：“一间并，犹言一格合并；一间疏，犹言一格稀疏。”“间”在此指机杼里的格子，还是名词。然而在刘世儒（1965：123）所引《汉鄐君重修褒斜道碑》中，就发生了转化：“始作桥格（阁）六百二十三间。”这个“间”就成为量词，用于隔成一个个单位的建筑物。

魏晋南北朝量词“间”已经相当发达，可量各类房屋、殿堂、楼阁，在当时文献中，“三间瓦屋”（《世说新语·赏誉》）、“三间房”（《高僧传·译经篇》）这样的说法已跟现代完全相同了。

（三）到隋唐五代量词“间”更加成熟，使用非常自由，为了反映其活跃程度，下面多举一些各种不同语料中的例子：

（1）便与将丝分付了，都来只要两间房。（敦校174）

（2）用心洒扫一间房，清寂涅槃堂。（敦辞878）

（3）池之中心，有四间龙堂，置文殊像。（入唐，近代129）

（4）岩前有六间楼，面向东造……。（同上）

（5）于菩萨堂前，临涯有三间亭子……（同上，127）

（6）时大师堂前有三间房廊，于此廊下供养……（六祖，近代72）

（7）商岭东西路欲分，两间茅屋一溪云。（李廓诗，5458）

（8）几亩稻田还谓业，两间茆舍亦言归。（薛逢诗，6332）

（9）一顷麦苗硕五米，三间堂屋二千钱。（成辅端诗，8376）

（10）一间松叶屋，数片石花冠。（张籍诗，4327）

（11）一领新秋簟，三间明月廊。（白居易诗，5011）

（12）数间素壁初开后，一段清光入坐中。（刘禹锡诗，4062）

（13）愿结一间茅，归来就丹鼎。（霍总诗，唐外509）

（14）……门两边各有数十间楼，并垂帘。（续玄132）

以上（1—14）例均为“间”用于“数量（定）名”结构，同类结构仅《全唐诗》里就有18例。以下为“（定）名数量”之例：

（15）榆柳百余树，茅茨十数间。（白居易诗，4723）

（16）玉川先生洛城里，破屋数间而已矣。（韩愈诗，3808）

（17）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诗，2310）

（18）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襟气。（窦冀诗，2134）

（19）黍苗一顷垂秋日，茅栋三间映古原。（尚颜诗，9602）

（20）郭中起甲第，要路置邸百余间……（玄4）

（21）直北正殿九间，堂中一间卷帘设床案……（同上85）

（22）太宗数幸国学，遂增筑学舍一千二百间。（摭5）

（23）有百姓起店十余间。（酉40）

以上所量一是各类房屋建筑本身，如楼、堂、殿、厦、廊、亭等；二是表示其功能的，如店、舍、邸等；三是指代房屋的建筑材料、构件名称，如“茅、茅茨、（素）壁、（茅）栋”等。房屋有大有小，但或许古代“一间”的面积有个大致的标准，以下几例为这种估计提供了一些根据：

（24）吏因闭（孙）明于空屋中，其室从广五六十间，盖若荫云。（广20）

（25）……山有大石，可三间屋大。（朝119）

（26）（张芬）又能拳上倒碗，走十间地不落。（酉238）

例（24）“盖若荫云”的“室”显然是没有隔断的，“五六十间”是对其面积的说明；例（25）、（26）的“三间屋大、十间地”分别说明山石的大小和张芬拳上扣着碗可以行走的距离，也该有个公认的大致标准才可看出石块之巨和张芬的绝技。

（四）本期以后“间”的性质变化不大。同样既可称量房屋本身，又可跟代表其功能的名词或建筑构件搭配。如《水浒传》既有第6回的“一间小屋”，也有第3回的“两间门面”。《红楼梦》既有64回的“一所房子，共二十余间”，也有49回的“几间茅檐土壁”。其中“门面”是房屋的用途，“茅檐土壁”是建筑构件。到了现代，以“间”称量店面、宿舍、教室等十分常见，但“几间墙壁／屋顶”之类的用法已不存。另外，南方方言里有以“间”量工厂、学校等单位的情况，但普通话里不这样用。

二、架

（一）《说文》无“架”。59“架”是后起字，基本义为承物之器，《晋书·王嘉列传》：“衣服在架，履杖犹存。”又为动词架设、搭设义，《韩诗外传》：“有鸟于此，架巢于葭苇之颠。”魏晋南北朝时由基本义引申出量词，用以称量带架子的东西，如《魏书·临淮王谭附传》：“今量钟磬之数，各以十二架为定。”刘世儒（1965：205）以之为“集体量词”。60

（二）本期的量词“架”。

1. 个体量词，量房屋。

（1）五架三间新草堂，石阶桂柱竹编墙。（白居易诗，4890）

（2）间架法：凡屋两架为一间……（《旧唐书·食货志下》）

（3）其年八月六日，武库灾烧二十八间，十九架，兵器四十七万件。（《旧唐书·五行志》）

（4）大夫士庙室也，皆两下五架。正中曰栋。栋南两架，北亦两架。栋南一架名曰楣……栋北一架为室，南壁而开户，即是一架之开广为室，故云迫狭也。（《仪礼·少牢馈食礼》贾疏，十三经1202）

（5）左藏有库屋三重，重二十五间，间一十七架。（《大业杂记》）

从例（2）《旧唐书》载明的规范可知房屋的基本单位是“间”，“架”是比“间”小的单位，或谓两柱之间为一“架”。这里所说的“间”可能类似今天的“标准间”，因为不同的房屋建筑有不同的规格，如《新唐书·车服志》：“三品，堂五间九架，门三间五架。”例（3）叙述火灾被烧毁的房屋数先说二十八间，又说十九架，按例（2）所述的规定二十八间应为五十六架，那么十九架是否二十八间之外的，不同规格的房屋分别以“间”和“架”计量？例（4）的《仪礼》原文是“主人献祝，设席南面，祝拜于席上，坐受”，郑玄注曰：“室中迫狭。”贾疏是针对“迫狭”二字而言的，很可能是参照唐代的情况以“今”释古，因为全部《十三经》本无“架”字。（“枷”只出现了两次，原文都是“ （男女）不同椸枷”，陆德明释文有“枷，本又作架”之说。）例（5）又有“间一十七架”之说，可能因为“库屋”比一般房屋更大吧？

2. 临时量词，量放在架上或由架子支撑起来的东西。

（6）一架嫩藤花簇簇，雨微微。（敦辞426）

（7）蔷薇一架紫，石竹数重青。（徐晶诗，818）

（8）中庭开阑上，一架猕猴桃。（岑参诗，2028）

（9）一架长条万朵春，嫩红深绿小窠匀。（裴说诗，8269）

（10）春来不忍登楼望，万架金丝著地娇。（李山甫《柳十首》诗之一，7376）

（11）一架三百本，绿池森冥冥。（皮日休《新竹》诗，7032）

（12）重装墨画数茎竹，长著香熏一架书。（王建诗，3402）

（13）乱后烧残数架书，峰前犹自恋吾庐。（司空图诗，7250）

（14）秋光何处堪消日，玄晏先生满架书。（李涉诗，5430）

（15）家酝满瓶书满架，半移生计入香山。（白居易诗，5142）

（16）乐用钟一架，磬一架，琴一，三弦琴一……（《旧唐书·音乐志二》）

（17）古制，雅乐宫县之下，编钟四架，十六口。（同上）

（18）每面石磬及编钟各一架，每架列钟十二所，亦依律编之。（乐21）

（三）“架”量房屋属建筑业专用，后世情况不详。临时量词沿用至今未变，如“一架书、两架藤萝”很习见。此外较晚又产生了另一种个体量词功能，称量可以支撑起来的东西，如《红楼梦》26回“一架大穿衣镜”、《老残游记》第2回“一架数十里长的屏风”，现代常用的有“一架钢琴、两架飞机”之类。此外可做动量词如“吵了一架”。

三、椽

（一）《说文》：“椽，榱也。”又谓“榱，秦名为屋椽，周谓之榱……”，指房檩上承载瓦片的木条。《左传·桓公十四年》：“宋人以诸侯伐郑……以大宫之椽归，为卢门之椽。”

（二）“椽”做量词是晚出之义，本期之前未见。本期始称量房屋的间数，但敦煌文书、《祖堂集》等均不见使用，唯见于诗歌及笔记小说中：

（1）数椽潇洒临溪屋，十亩膏腴附郭田。（牟融诗，5317）

（2）甘子阴凉叶，茅斋八九椽。（杜甫诗，2514）

（3）望苑驿西有百姓王申，手植榆于路旁成林，构茅屋数椽……（酉209）

“椽”与其他量房屋的量词是什么关系？“椽”与“架”不同，未见若干椽等于一间的规定。杜甫的“茅斋八九椽”是多少间？我们估计一椽当类乎一间，只是诗文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本期“椽”还用为名词，如白居易诗：“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4665）这里“两椽”显然只是两根椽子的意思。

（三）此后，宋元诗文仍有量词“椽”，如宋陆游《夜雨》诗之二：“寒雨连三夕，幽居只数椽。”元张翥《赋诗自志》：“东宇西房数十椽。”现代普通话没有这个量词，文人偶或用之，如郭沫若《今津纪游》四：“茅屋几椽，已颓圮，疑是渔人藏舟之处。”观其文句当属仿古的书面语。

四、堵

（一）《说文》：“堵，垣也，五版为一堵。”《左传·隐公元年》；“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杜预注：“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长三丈，高一丈。”《诗·大雅·绵》“百堵皆兴”句郑玄笺：“五板为堵。”可见，“堵”原为专用于墙的度量词，具体数值说法不一。《诗·小雅·鸿雁》：“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这还只是数量结构，而郑玄对此句的笺注“筑墙壁百堵”则很像一个“名数量”结构了。不过，“百堵”后常连用，成为代表很多的墙乃至建筑群的习用语。另外，上古钟或磬十六枚悬在一虡亦称为一堵；钟、磬各一堵合称为肆。《周礼·春官·小胥》：“凡县钟磬，半为堵，全为肆。”郑玄注：“钟磬者，编县之，二八十六枚而在一虡，谓之堵。钟一堵，磬一堵，谓之肆。”这是用为集合量词，只是这种用法后来消失了。

（二）“堵”是何时正式成为个体量词的？《说文句读》：“垣曰堵，犹竹曰箇、木曰枚。”可见清人王筠把古文里的“堵”视同为“箇、枚”一类的量词。我们所见最早量墙的实例出现于南北朝，如《颜氏家训·终制篇》：“若惧拜扫不知兆域，当筑一堵低墙于左右前后随为私记耳。”这堵低墙，当然未必有固定的长度、高度，而只是今之一面墙的意思罢了。故应视为个体量词。

（三）本期敦煌文书及释家文献中都未见量词“堵”，唐诗里常见，多量墙垣之类：

（1）衰藓墙千堵，微阳菊半畦。（林宽诗，7004）

（2）粉垣千堵束，金塔九层支。（黄滔诗，8126）

（3）容膝有匡床，及肩才数堵。（李绅诗，5464）

（4）惨淡十堵内，吴生纵狂迹。风云将逼人，神鬼如脱壁。（段成式《吴画联句》诗，8920）

（5）东廊北面杨岫之画鬼神，齐公嫌其笔迹不工，故止一堵。（段成式与友人联句诗注，892）

（6）南院放榜，张榜墙乃南院东墙也。别筑起一堵，高丈余，外有壖垣……（摭159）

个别量城：

（7）回首望四明，矗若城一堵。（张祜诗，5794）

本期未见如《颜氏家训》那样的“数＋堵＋名”结构。另外杜甫诗有“集贤学士如堵墙”（2330）之句，“如堵墙”以今之语感可理解为“像（一）堵墙”，但“堵墙”应连为一词，乃墙垣义，此谓围观者众多，密集如墙。后用以为典，如苏轼《次韵赵令铄》诗“落笔风生战堵墙”。在唐代，除通用量词“个”，极少其他量词前省略数词“一”的情况，关于这个问题详见第九章第三节。

（四）以“堵”量墙壁此后历代习见，古今无别。也有用于其他事物的，如王安石《纯甫出僧惠崇画要予作诗》“金波巨然山数堵”。现代某些作家笔下有些特殊用例，如柳青《铜墙铁壁》15章有“一堵烟尘”，意谓烟尘一片形似墙壁。郭沫若《学生时代》有“一堵面着后庭的窗”。闽语里“堵”可量窗（见《汉语方言大词典》“堵”字条），或许四川话也有同样习惯吧。

五、扇

（一）《说文》：“扇，扉也。”本义指装在门框上的门扇，郑玄为《礼记·月令》“乃修阖扇”所作注曰：“用木曰阖，用竹苇曰扇。”《洛阳伽蓝记·法云寺》：“重门启扇，阁道交通。”用作量词开始就是量门扇，始于南北朝，如《论语·乡党》皇侃疏：“门中央有，以硋门两扇之交处也。”严格地说，这还不是典型的量词。

（二）在本期，“扇”的称量对象有较大扩展，约有以下几类：

1. 沿其原义仍量门。

（1）一振黑城关锁落，再振明门两扇开。（敦校1032）

（2）我时相思不觉一回首，天门九扇相当开。（韩愈诗，3833）

（3）荆山已去华山来，日出潼关四扇开。（同上，3857）

（4）天柱几条搘白日，天门几扇锁明时。（高蟾诗，7648）

（5）九重十二门，一门四扇开。（曹邺诗，6867）

（6）盗又斋戒三日，中门一扇开……（玄83）

（7）汉时鄢县南门两扇忽开……（朝100）

2. 量屏风。

屏风可起似门的屏蔽作用；门有门扇，屏风有可折叠的若干片，几折就是几“扇”：

（8）屏风十二扇，锦被画文章。（变文276）

（9）屏风十二扇，画鄣五三张。（游仙窟，近代20）

（10）遥青新画出，三十六扇屏。（孟郊诗，4221）

（11）床上翠屏开六扇，折枝花绽牡丹红。（花蕊夫人诗，8978）

（12）屏倚故窗山六扇，柳垂寒砌露千条。（温庭筠诗，6725）

（13）拂水双飞来去燕，曲槛小屏山六扇。（顾夐词，10103）

屏风与门相似是显然的，例（12、13）中间加上“山”，是因为上面绘有山景之故。

3. 量像门一样一分为二之物的一半。

（14）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白居易诗，4819）

（15）裴视龛中，有杏核一扇如笠。（酉20）

（16）（胡桃）曝然分为两扇。（同上134）

（三）本期之后直至现代，“扇”仍主要量门，同时也保留了量屏风之类的功能，例常见。同时有些扁平状的东西也可称量，如《红楼梦》27回的“一扇纱屉子”，同书62回的“半扇裙子”，柳青《创业史》第1部22章的“两扇被遗弃的破烂磨石”。此外有时还用作临时量词，如元李文蔚《蒋神灵应》第1折有“馒头吃上五六扇”，《水浒传》25回有“武大只做三两扇炊饼”，这里“扇”绝不是用于馒头或炊饼的个体量词，而是说许多馒头或炊饼放在似门扇状的平板上，有五六板或三两板那么多。

六、基

《说文》：“基，墙始也。”即地基、墙脚。做量词量塔，仅见本期有个别用例：

（1）于池东南有则天铁塔一基……（入唐，近代129）

（2）近堂西北有则天铁塔三基，体共诸台者同也。（同上，131）

以上两例都出自日僧圆仁著《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未见此前、本期及后世的同类用法。

七、楶

楶，同“”，《说文》：“，欂栌也。”《尔雅·释宫》：“栭谓之楶。”邢昞疏：“皆谓斗拱也。”“楶”指的是斗拱上支承大梁的方木，以“楶”量屋，当与“椽”同类，仅本期有个别之例：

潮田五万步，草屋十余楶。（皮日休诗，7028）

这种用法本身少见，亦不知后世有无。

八、区

（一）《说文》：“区，踦区，藏匿也。”《广韵》岂俱切，今音qū，此义典籍少用，常用的是区域义，《书·康诰》：“用肇造我区夏。”与量词关系紧密的另一义项是住宅、居处，《汉书·食货志下》：“工匠医巫卜祝及它方技商贩贾人坐肆列里区谒舍……”颜师古注引如淳曰：“居处所在为区。”又有小屋义，《汉书·胡建传》：“时监军御史为奸，穿北军垒垣以为贾区。”颜师古注：“区者，小室之名，若今小庵屋之类耳。”

“区”的量词义产生很早，且有不同音义。其一《广韵》乌侯切，今音ōu，为古容量单位，《集韵·侯韵》谓“四豆为区”。其二读岂俱切，亦有多义：1.量房屋，如《汉书·扬雄传上》：“有田一壥，有宅一区。”同书《苏武传》：“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2.用于量玉，《尔雅·释器》：“玉十谓之区。”郭璞注：“双玉曰瑴，五瑴为区。”3.同“尊、座”，如晋姚兴《遗僧朗书》“宝台一区”，刘世儒（1965：192）认为此为“躯”的别字。除量房屋外，其他所有义项后世罕见使用，不再举例说明。

（二）“区”所称量的是什么呢？刘世儒（1965：156）认为“‘区’作为量词是由‘区域’义转来的”。他列举了“空地一区”（《宋书·王僧绰列传》）、“内外屋宇数十余区”（《高僧传·义解篇》）、“营内有数区毡屋”（《宋书·索虏列传》）等例，并指出“看后两例，这‘区’好像是集体量词（一‘区’包多‘屋’），但……它只是称量区域，并不在于称量集体”。不过刘举之例似应分两种：一量区域（“空地一区”），一量房屋（“屋宇数十余区、数区毡屋”），二者不宜归并为“量区域”一项。这两种功能可能分别源自名词“区”的区域义及住宅、小屋义。

（三）下面看本期的用例：

1. 义同于今之“所”或“座”。

（1）一区扬雄宅，恬然无所欲。（权德舆诗，3665）

此例系用《汉书》之典。

（2）一区东第趋晨近，数刻西厢接昼荣。（胡宿诗，8367）

（3）诏赐庄宅各一区，在同州韩城县，至今存焉。（白集985）

（4）城内有居人数万家，佛寺百余区。（《旧唐书·南蛮西南蛮列传·骠国》）

（5）霭还州，缮修廨署数百区，顷之咸毕。（《南史·乐霭列传》）

一州的办公“廨署”分属百个区域是不合理的，故应理解为“所、座”。

2. 义同于今之“间、栋”。

（6）旧庙屋极宏盛，今惟草屋一区。（韩集685）

（7）贞观中增筑学舍千二百区。（刘禹锡《奏记丞相府论学事》）

（8）童仆八百人，水碓三十区。（寒山诗，9094）

例（6）因庙宇已衰败，今余“草屋一区”，按理应是一间或一栋草屋；例（7）“学舍千二百区”，应是一千二百间，不可能是那么多的学舍区片。例（8）的“水碓”本是利用水力舂米的简单机械，以“区”量之似无理据，但一般大型水碓都有碓房，“水碓一区”或指碓及碓房等设施。明徐光启等著《农政全书·水利》亦有同类用法：“凡所居之地，间有泉流稍细，可选底处，置碓一区。”其用法与例（8）相同。

此外吐鲁番文书中也有“舍贰塸、舍壹塸”，洪艺芳（2000：300）认为“塸”即“区”，系文书抄写人任意加偏旁所致，从用法看，亦与量房舍的“区”相同。总之本期未见称量区域的用例。

（四）以“区”量房舍，后世亦有所见，如苏轼《次韵答邦直子由五首》其四的“恨无扬子一区宅”（此系用典），马致远《岳阳楼》第一折的“恰行过一区道院，几处斋堂”，清冯桂芬《汪氏耕荫义庄记》的“ 〔汪氏〕于郡城西偏申衙前购屋一区”，后者显系书面语言，到现代普通话里量词“区”已不复存在。

九、所

（一）《说文》：“所，伐木声也。”段注：“伐木声乃此字本义，用为处所者假借为处字也。”处所义是它最常见的名词义项，《诗·魏风·硕鼠》：“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由此引申出称量处所的量词义，最早见于秦简，所量可大可小，《睡虎地秦墓竹简·封诊式》：“外壤秦綦履迹四所，袤尺二寸”（见魏德胜2000：125），“其腹有久故瘢二所”（同上）。又《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臣意即灸其足蹶阴之脉，左右各一所。”《汉书·五行志》：“文帝元年四月，齐楚地山二十九所同日俱大发水。”进而称量与处所相关的建筑物，班固《西都赋》：“离宫别馆三十六所。”

（二）魏晋南北朝量词“所”有多种用法。

1.最常见的是量建筑物，可以是多座房舍集合成的建筑单位，如《宋书·沈庆之列传》：“居清明门外，有宅四所。”也可是独体的，如《洛阳伽蓝记》卷1：“中有禅房一所。”

2.量自然处所，如《魏书·尔朱荣列传》：“秀容界有池三所。”

3.少数量器物，如《石虎别传》有“玄玺一所”，刘世儒说后者只是一时的个别习惯，他认为这一时期的“所”跟汉代一样，跟中心词其实还是同位关系，名词性十分显著。（参见刘世儒1965：153—155）

（三）本期“所”称量的范围基本未变，唯具体所量对象多种多样，量词性也较前成熟，在敦煌文献乃至诗歌里都常见，并进入了“数量名”结构，见例（4、7）。

1. 量建筑物。

（1）堂梁一百所，游飏在云中。（敦校414）

（2）燕有宅一所，横被强夺将。（同上）

（3）修文坊巷西壁上舍壹所，内堂西头壹片。（敦煌文书B55）

（4）河西释门都僧统缘敦煌管内一十六所寺及三所禅窟。（同上59）

（5）山窟二院。丁谷窟有寺一所，并有禅院一所。（同上83）

（6）恐为后患，便于龙肋上置佛图两所，茨萁铺遗下小肋壹条，又置佛图一所，至今号为龙肋佛图。（同上169）

（7）五月中大赦，兼有敕：“天下每州造两寺。节度府许造三所寺。”（入唐，近代169）

（8）且长安城里坊内佛堂三百余所……（同上，154）

（9）近东有黄龙寺庄，往往有人家二三所。（同上，173）

（10）先天元年七月六日，忽然命弟子于新州故宅建塔一所。（祖80）

（11）（阿耆尼国）伽蓝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西域48）

（12）绕山伽蓝周二十里，佛舍利窣堵波百千所，连隅接影。（同上369）

（13）钱署三所，于事为剧，郊坛六处，在役则优。（《隋书·刑法志》）

（14）狄内史仁杰，始为江南安抚使，以周赧王……等神庙七百余所，有害于人，悉除之。（隋唐40）

（15）门表阙者六所，古今无之。（独54）

（16）孝亿国界周三千余里，在平川中，以木为栅……周国大栅五百余所……有祆祠三百余所……（酉45）

（17）俄有贵人奴仆数人，云：“公主来宿。”以幕围店及他店四五所。（广60）

（18）元和初……修建多罗藏一所。（白集940）

（19）始自寺前亭一所，登寺桥一所，连桥廊七间，次至石楼一所连楼一所，廊六间，次东佛龛大屋十一间，次南宾院堂一所，大小屋共七间。（同上1442）

以上所量有的是不同形式的建筑塔、亭、堂、桥、阙、龛、栅、石楼、浮图，有的是建筑物充当的宅、舍、店、寺、署、人家、神庙、禅院、禅窟，有的甚至是建筑构件基、堂梁。另外，“藏”本是佛教经典的总称，白集云“修建多罗藏”，当指修建收藏经典的场所，犹如寺庙里的藏经楼。塔、亭、桥、楼、浮图等大概是独体的，宅、舍、人家、神庙、禅院等可能是一组建筑，如例（19）就清楚地表明宾院堂里包含七间房屋。

2. 量市镇、聚落、驿站、坟墓、田地等。

（20）（长城）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余里，六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十五所。（《北史·齐本纪中》）

（21）淮水北有大市百余，小市十余所。（《隋书·食货志》）

（22）丁巳，右武侯将军梁建方击松外蛮，下其部落七十二所。（《旧唐书·太宗本纪下》）

（23）又于突厥之北至于回纥部落，置驿六十六所，以通北荒焉。（同上）

（24）自晋已后，功臣密戚及德业佐时者，如有薨亡，宜赐茔地一所……（同上）

（25）瑝、琇既死……并葬于北邙，恐为万顷家人所发，作疑冢数所于其所。（大唐82）

（26）置屯田二十所。（韩集374）

3. 量自然景物。

（27）此西有温泉六七所，其水极热。（西域785）

（28）二三里遗堵，八九所高丘。（杜牧诗，5943）

（29）石梁、丹灶、铜岘、仙人渚。灵迹有四所。（皎然诗注，9265）

（30）百济国西南海中有大岛十五所。（《括地志》卷8）

另有一例出自宋初所录《庐山远公话》，录此备考：

（31）遂下佛殿前来，见大石一所，其下莫有水也。（敦校253）

4. 量器物。

（32）我卧处床西头函子中，有……紫檀如意杖一所，与弟为信。（变文874）

（33）（信大师）忽命弟子元一，遣于山侧造龛一所……（菏泽神会禅师语录，佛资2卷4册101页）

（34）今请于郴州旧桂阳监置炉两所，采铜铸钱，每日约二十贯。（《旧唐书·食货志》）

（35）每架列钟十二所，亦依律编之。（乐21）

（36）房中……又有衾茵，亦甚炳焕，多是异蜀重锦。又有金城一所，余碎金成堆不可胜数。（广7）

观上下文，此例的“金城”应是黄金做成的陈设物，故入器物类。从本期情况看，“所”量器物，并非个例。

（四）此后，量处所及建筑的“所”历代仍有，如北宋乐史著《太平寰宇记·山南西道九》：“石坛上有马迹五所，因名马迹山。”此例《汉语大字典》谓用于地点、位置。又如《水浒传》第2回的“一所大庄院”、《红楼梦》64回的“一所房子”、同书56回的“一所大花园”。至于称量场所的则很少见，称量器物者更是罕见。到了现代“所”就只能称量房屋建筑了。

十、处

（一）《说文》：“处，止也，得几而止。”金文象人戴冠坐在几上。本义停止、止息，《易·小畜》：“既雨既处。”引申为居住，《易·系辞下》：“上古穴居而野处。”这些都是动词，穿母语韵上声，今音chǔ。用作名词指休息、居住的地方，即处所，《史记·五帝本纪》：“迁徙往来无常处。”这是名词，御韵去声，今音chù。

（二）量词“处”源于名词，汉代用例如：“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汉书·循吏传》），“妪以稻田一处桑田二处分予弱君”（江苏仪征胥浦101号汉墓）。61南北朝用例如：“舍带二山，又有果园九处。”（《宋书·孔季恭列传》）不过直至南北朝，量词“处”仍不及“所”活跃。（参见刘世儒1965：155—156）

（三）至本期，“处”在文献中的使用率增长较快，作为名词和量词的用例都很多。一方面，与功能相类且属同源的“所”62相比它保有更强的名词性。在许多“数＋处”的结构中它显然是名词，如《降魔变文》“长者巡游三处”（敦校554），《祖堂集》“一万八千粒则三处起塔”（160），白居易诗“一夜乡心五处同”（4839）。有时句法上颇类量词，如刘禹锡诗：“语余时举一杯酒，坐久方闻四处砧。”（4054）“四处砧”与“一杯酒”对仗，但“四处”本是到处义，从诗意看，静坐听到周围的捣衣声也不必统计来自几个地方。但另一方面，确属量词的例子也不少，特别是在诗歌里。大致可分几类：

1. 量建筑物及其部件、群落。

（1）万山岚霭簇洋城，数处禅斋尽有名。（和凝诗，8400）

（2）朱户千家室，丹楹百处楼。（李绅诗，5474）

（3）千家帘幕春空在，几处楼台月自明。（孟宾于诗，8440）

（4）数声孤枕堪垂泪，几处高楼欲断肠。（许浑诗，6126）

（5）回看云岭思茫茫，几处关河隔汶阳。（刘沧诗，6792）

（6）白茅为屋宇编荆，数处阶墀石叠成。（马戴诗，6446）

（7）钓坛两三处，苔老腥斒斑。（皮日休诗，7039）

（8）高斋非一处，秀气豁烦襟。（杜甫诗，2531）

（9）常寮几处伏明光，新诏联翩夕拜郎。（权德舆诗，3615）

（10）侯门数处将书荐，帝里经年借宅居。（杜荀鹤诗，7963）

（11）荒村三数处，衰柳百余年。（皇甫冉诗，9973）

（12）钱署三所，于事为剧，郊坛六处，在役则优。（《隋书·刑法志》）

（13）云群都诸采邑也者，谓大都小都家邑三处也。（《周礼注疏》卷3郑玄注“群都诸采邑也”之陆德明释文，十三经656）

例（10）“侯门”指代达官贵人的府邸，例（11）“荒村”可视作建筑群落，故归入此类。例（13）的“三处”似同位语，录之备考。

2. 量自然风物。

（14）两处山河见兴废，相思更切卧云期。（齐己诗，9569）

（15）几处悬崖上，千寻瀑布垂。（刘得仁诗，6300）

（16）百处谿滩异雨晴，四时雷电迷昏旭。（李绅诗，5463）

（17）翠浪万回同过影，玉沙千处共栖痕。（皮日休诗，7092）

（18）盘涡几十处，叠溜皆千尺。（戴叔伦诗，3115）

3. 量动植物。

（19）无因两处马，共饮一溪流。（朱庆余诗，5891）

（20）鸳鸯一处两处，舴艋三家五家。（皮日休诗，7106）

（21）两边蓬鬓一时白，三处菊花同色黄。（同上，4968）

（22）几处松筠烧后死，谁家桃李乱中开。（薛能诗，6484）

（23）数丛芳草在堂阴，几处闲花映竹林。（张谓诗，2021）

（24）吟沉水阁何宵月，坐破松岩几处苔。（杜荀鹤诗，7976）

4. 量人、人家、人烟等。

（25）几处花下人，看予笑头白。（卢纶诗，3141）

（26）几处州人临水哭，共看遗草有王言。（陈羽诗，3896）

（27）寒天暮雪空山里，几处蛮家是主人。（韩翃诗，2759）

（28）谁家鱼网求鲜食，几处人烟事火耕。（张南史诗，3360）

（29）又诏掖廷、晋阳、中山宫人等，及邺下、并州太官官口二处，其年六十已上，及有癃患者，仰所司简放。（《北史·齐本纪下》）

5. 量无形之物。

（30）一生同隙影，几处好山光。（刘得仁诗，6297）

（31）尘路谁回眼？松声两处风。（齐己诗，9466）

（32）九处烟霞九处昏，一回延首一销魂。（汪遵诗，6959）

（33）数处烟岚色，分明是泪痕。（任翻诗，8334）

（34）泉声百处传歌曲，树影千重对舞行。（马怀素诗，1010）

（35）暮色四山起，愁猿数处声。（刘禹锡诗，3994）

（36）樱桃花谢梨花发，肠断青春两处愁。（韩偓诗，7831）

（37）高堂亲老本师存，多难长铉两处魂。（齐己诗，9562）

（38）别后何人见，秋来几处禅。（项斯诗，6407）

（39）此时我亦闭门坐，一日风光三处心。（白居易诗，4813）

（40）后升遐后二日，苑内夜有钟声二百余处，此则天生之应，显然也。（《北史·王慧龙列传》）

6. 量其他。

（41）连苔上砌无穷绿，修竹临坛几处斑。（骆宾王诗，838）

（42）李氏头上生四处瘅疽……数月而卒。（朝43）

（43）又贼赵武建，箚一百六十处番印、盘鹊等……（酉76）

从上举之例可见，本期的量词“处”较南北朝活跃得多，且在43个例句中，“数量名”结构近约占三分之二。不过它有时颇似临时量词，称量存在于某处的事物，因为离开一定的语言环境，“几处人、两处鸳鸯”等都不合规矩。但具体到每个例句，究竟其中的“处”是否临时量词，有时又不易判断。我们在绪论中谈到过，不少量词都存在这种难以归类的情况。

（四）“处”与“所”的区别在本期还不太清晰。后世的量词“处”以量建筑与场所为主，“所”则主要量建筑物，不再用于场所等。《水浒传》第2回有“一处村坊”，《儒林外史》第6回有“两处田地”，《红楼梦》53回有“八处庄地”，华山《鸡毛信》有“六七处人家”，这些都不能用“所”。

十一、院

（一）“院”，《说文》宀部“寏”，或体作“院”，释为“周垣也。……寏或从阜。”63即围墙义，《睡虎地秦墓竹简·法律答问》：“巷相直为‘院’；宇相直者不为‘院’。”引申为有围墙的房屋、院落，故《广韵》谓“院，垣院”。隋杜宝《大业杂记》：“筑西苑，周二百里，其内造十六院。”杜甫诗：“飞虫满院游。”（2440）量词“院”就是从这个义项发展而来的。

（二）它始见于本期，有三类不同性质的用法：

1. 量地皮。

（1）山窟二院。（敦煌文书B83）

（2）厶（某）坊东壁上空地一院。（同上）

2. 做集合量词，有两类，一类量居于同一院落的人：

（3）十里城中一院僧，各持巾钵事南能。（薛能诗，6517）

（4）遥知阮巷归宁日，几院儿童候马看。（薛逢诗，6332）

（5）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传151）

另一类量建筑物，其中出于敦煌文书的例（6）是加后缀“子”的：

（6）定难坊巷东壁上舍壹院子，内堂壹口……又基上西房壹口……又厨舍壹口……又残地尺数叁仗（丈）八尺九寸……（北图生字25号《郑丑挞出卖宅舍地基与沈都和契》975年）64

（7）（慈恩寺）本净觉故伽蓝，因而营建焉，凡十余院，总一千八百九十七间……（酉262）

（8）唯愬六迁大镇，所处先人旧宅一院而已。（《旧唐书·李愬列传》）

3. 做临时量词，量充满庭院的事物。

（9）陶家旧日应如此，一院春条绿绕厅。（薛能诗，401）

（10）一院落花无客醉，半窗残月有莺啼。（王建诗，3417）

（11）一院春草长，三山归路迷。（刘禹锡诗，4025）

（12）新妆面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同上，4122）

（13）西掖梧桐树，空留一院阴。（杜甫诗，2412）

（14）雨歇风轻一院香，红芳绿草接东墙。（权德舆诗，3671）

此类临时量词多见于诗歌，一般仅与“一”搭配，“一院”表示“满院”。

（三）上述第2类集合量词的用法没有延续下来，量房舍宋初还可见到，如当时的敦煌文书有“舍壹院”这样的说法（洪艺芳2004：83），但其实仍是本期的余绪。流传下来的是临时量词“院”，不过常加子尾，如《西游记》89回的“一院子死兽、羊及细软物件”，《红楼梦》45回的“一院子馒头”，在这里“一院子（某物）”还是表示院里充满某物之意，并带有夸张的意味。直至今日也是如此，如“堆了一院子煤、一院子小轿车”之类。

此外，用于称量建筑物及建筑建构的量词还有“重”（量宫殿、城楼及门等建筑物及其结构，见本章第二十四节）、“袭”（量楼、门，相当于“层、重”，见本章第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