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道:《共产党宣言》首部中文全译本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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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毁佛办学

1904年,精一出生,这是陈君元的第五个孩子。早年,他到苏州一带贩卖靛青时,因语言不通而吃亏,他把这归结为自己读书不多,所以,一心想让孩子多读书,将来可以走出去。

考虑到子女多,为方便孩子上学,1905年,陈君元索性办起家塾,把张祖孟请来授课,除了自己子女外,还收了穷人家几个孩子,免费让他们学习。也就在这年,15岁的陈参一,与张六妹成婚。

张六妹性格温柔,善良贤惠,对公婆恭敬孝顺,对丈夫体贴入微,深得公婆喜欢。不过,她也有致命缺陷:是个小脚女人。封建时代,“三寸金莲”是女性之美。到了近代,小脚已渐为社会所不容。

对这桩包办婚姻,陈参一并不称心,却不敢忤逆父母。一来家教笃严,婚姻大事容不得自己做主;二来一介少年,生活尚难自立,哪有不从底气?所以,心里纵有万般不愿,也不敢忤逆。婚后,小两口谈不上情投意合,倒也相敬如宾。但是,张六妹的小脚,为这桩婚姻埋下了隐患。

后来,陈参一回忆这段历史时,曾说:“我和张六妹并不是不好,从姐弟感情上讲,实在是很好的,在我们乡间,谁都说我俩是很好的一对。”但陈参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我是一个曾经历过旧式婚姻痛苦的人,当十五六岁时被迫结婚,虽然感情好,可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彼此不安。”

陈参一求知若渴,私塾教的四书五经,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需求。1906年,他步行数十里山路,第一次走出大山,来到义乌县城,进绣湖书院念书。

上溯千年,义乌曾出现众多知名书院,唐末五代后,少部分为官宦学者回乡著书立说、治学授徒之所,其余多为地方官绅为举业而设,明代最为兴盛,清末废科举、兴学堂,书院渐衰落。

绣湖书院前身,是明朝崇祯年间的社学,建于绣湖之畔,背山面水,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改称绣湖书院,人文气息浓厚,有“读书之圣地,求知之殿堂”的美誉。

绣湖又名绣川,原是一个很大的湖泊,四周群峰环绕,云霞掩映,景色如绣,故取名绣湖。湖畔的大安寺塔,始建于宋大观四年(1110),与绣湖相依相伴,经历多次坍塌和修复。

作为义乌地域文化的象征,绣湖和大安寺塔,在旅外义乌人心里,是挥之不去的乡愁。后来任国民党副主席的蒋仲苓,出生于义乌苏溪镇蒋宅,离别家乡52年后,从台湾省回乡探亲时,一上车就急切地问:“义中前的绣湖还在吗?绣湖边的大安寺塔还在不在?”可见两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久居深山,乍来到书院,让陈参一豁然开朗。绣湖书院的课程,相当于高等小学至初中。在这里,他第一次接触到数学和博物。在书院里,他曾手植一棵槐树,后来树身长成合抱粗。

就在他潜心求学时,外面的世界,正发生着深刻变化。

甲午战争惨败后,中国的贫弱空前暴露,有志之士求新求变,出现一股激进的维新变法思潮,“教育救国论”应运而生。论者认为,拯救濒于衰亡之国家,从教育入手,多建学校、广建学会,以普及教育,是拯救中国的不二法门,也是与列强争胜、挽回利权的关键。不过,他们所谓的“教育”,主要是指“西学”,而非中国固有的教育。

1898年9月21日,慈禧发动“戊戌政变”,囚禁光绪帝,康有为、梁启超逃往日本,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被杀,历时103天的变法失败,“教育救国”思潮一度沉沦。

1905年,清王朝下令,废止科举制度,开设半日学堂,招收贫寒子弟,不拘年岁,不取学费。在这股新风吹拂下,“教育救国”的呼声再次高涨。康有为、梁启超在日本创办《清议报》《新民丛报》,呼吁教育救国。国内的《教育杂志》《教育世界》《外交报》《东方杂志》等纷纷问世,积极宣传教育的作用。《杭州白话报》刊文:“人无教育,就不能自立;国无教育,就不能自强。今日我们的祖国,内忧外患,相侵相迫,全无教育,中国倘有一线希望,全在教育。”一大批进步青年,纷纷投身教育,希冀通过发展教育,谋求国家的独立、民主和富强。

自幼怀有报国之心的陈参一,对国家前途、民族命运一直深深忧虑。这股“教育救国”热潮,让他热血沸腾。他对同学们说:“国家要强盛,首先必须破除迷信、开发民智,让千千万万的民众觉醒。而唤醒民众觉悟,教育是最佳途径。我们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有的同学不以为然:“教育救国固然重要,可那是大人的事,我们还是受教育之人,连吃饭穿衣都得靠父母,还是安心读书吧。”

陈参一反驳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眼下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我们切不可作壁上观。”

看到同学漠然的态度,陈参一明白,人各有志,不可相强。他想,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如何行呢?他打定主意:自己办学!在书院仅宿学一年,他就再也坐不住,中断学业,扛起铺盖回家了。

看到陈参一回家,张六妹欢天喜地,赶紧接过行李放好,又泡上一杯茶。陈君元正抽着旱烟,口含烟杆,面露诧异:“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回来了?”

陈参一兴冲冲地说:“我退学了,回来自己办学!”

“你才半瓶子醋,就想办私塾?”陈君元拔出烟杆。在乡村,私塾先生有学问,受人尊重。但在陈君元看来,儿子还不够格。

“我不是办私塾,是办新学,免费招募村童。”陈参一忙解释。

“免费?”陈君元白了儿子一眼,“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办?”

“我……”陈参一脸红了一下,“我是在教育救国呢。”

“教育……救国?”陈君元愣了一下。他不懂啥教育救国,但一听“救国”,知道是大事。既然是大事,他不便干预,张了张嘴,没再说啥,顾自抽起闷烟。

陈参一想,孤掌难鸣,一个好汉三人帮。他约了两个发小,一个叫陈明鹏,一个叫张代铭,他俩都读过书,是村里的文化人,思想激进。三人来到村头,这里有棵大樟树。大樟树旁边,就是那口大池塘。

三人坐在大树下,陈参一先说起教育救国的事,然后说起办村学的想法。两个人一听说办村学,都跃跃欲试。

陈明鹏摩拳擦掌:“参一,你说该怎么干?听你的!”

张代铭皱起眉头:“办村学,得有地方,到哪找闲屋呢?”

陈参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起关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个人齐声问:“在哪里?”

陈参一定定望着他俩:“就看你俩有没有胆量。”

两个人没听明白:“怎么还要胆量?”

陈参一索性摊牌:“佛堂怎么样?”佛堂就在村边,有一间屋,里面供着菩萨。

陈明鹏迟迟疑疑:“那是求神拜佛的地方,我们在里面办学,会不会对菩萨不恭?”

“是啊。”张代铭附和道,“再说,里面的场地太小了。”

陈参一微笑着,一字一句,口气坚定:“我想好了——咱们把菩萨砸了,腾出地方!”

“啊?!”两个发小大吃一惊,陈明鹏惊得下巴差点掉了,说话语无伦次,“这……这……这如何使得!菩萨是能随便砸的吗?万一显灵了,怪罪咱们,如何是好?”

张代铭头摇得像拨浪鼓:“村里人还指望菩萨保佑风调雨顺呢,咱们砸了,老少爷们、大婶大娘能饶过我们吗?”

“村里人年年给它敬香上供、磕头跪拜,什么时候见它显过灵了?要显灵,早就显了。没显灵,就是一个泥菩萨!”陈参一哈哈大笑,拍拍胸脯,“老少爷们如果怪罪,就怪罪我好了。你们别担心,出了事,我顶着!”

经陈参一一鼓动,俩发小答应了。说干就干,仨人跑回家,扛来锄头,直奔佛堂。

佛堂门虚掩着。陈参一推开门,扑面一股烟熏味。正中央,端坐一尊菩萨,双眸微启,眼睑下垂,俯视着他们。供案上,零乱摆着瓜果,都已干瘪,中间是一只香炉,插满燃后的香头。

一进佛堂,陈明鹏和张代铭就缩起脖子,脸上露出敬畏神情,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菩萨罪过,菩萨保佑!”

“嘁!”陈参一乐了,取笑道,“瞧你俩这点出息!要不,干脆趴在地上,好好跪拜一下?”

他俩战战兢兢:“菩萨……不会怪罪我们吧?”

“一个泥塑菩萨,怕它什么!”陈参一满不在乎,提着锄头,轻轻一纵,腾地一下,跳上供案,再跨到菩萨基座上。

菩萨不高,只及陈参一肩膀,浑身漆黑,头部蛛网环绕,网上粘满苍蝇、蚊子和其他昆虫。陈参一摆开架势,屏住呼吸,抡起锄头,正欲砸下,张代铭突然叫道:“参一!”

陈参一放下锄头,转身问道:“怎么了?”

张代铭迟迟疑疑:“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陈参一不解,“怕菩萨怪罪?”

“嗯……”张代铭往门外张望,“怕村里人怪罪。”

“你们不用怕,由我顶着,就说是我砸的。你们让开点,我动手了!”陈参一手起锄落,只听“嘭”一声巨响,佛像剧烈摇晃了一下,泥块哗啦啦往下掉,腾起一股灰尘。

陈明鹏和张代铭吓得连退几步,脸上露出惊慌神色。

待灰尘散尽,佛像后背现出一个大洞。陈参一定睛一看,佛像是泥塑的,内胎由竹篾编织,里面塞满稻草,不由得嘲讽道:“怪不得从没显过灵,原来是个草包菩萨!”

陈参一抡起锄头,乒乒乓乓一顿砸。眨眼间,昔日威严的菩萨,化作一堆支离破碎的泥块、篾片,稻草散落一地。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从佛堂路过,听到里面有动静,探头朝里瞅了一眼。这一瞅,吓得他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朝村里跑,扯着嗓子连声喊:

“妈呀,不得了了,陈参一砸佛堂啦!陈参一砸佛堂啦!”

大山深处的分水塘,本是一个静谧的小山村,静得像村前那口池塘,风平波静,死水微澜。然而,这几嗓子犹如水溅热油,分水塘瞬间炸锅了。

人们扶老携幼,纷纷拥向佛堂。此时,陈参一还站在佛像基座上,正在清理残渣。陈明鹏和张代铭慌忙扔掉锄头,躲到一边。

大家义愤填膺,指着陈参一,你一言,我一语,破口大骂:

“好你个陈参一,你是要造反啊?!”

“砸了菩萨,今后谁来保佑我们啊?!”

“逢年过节,我们到哪里祭拜啊?!”

“菩萨能随便砸吗?你要遭雷劈呢!”

……

不知是谁喊了声:“快去叫重阳伯,让他来教训儿子!”

“我去叫!”有个半大孩子钻出人群,拔腿奔出门。不一会儿,陈君元手里拿着旱烟杆,高一脚低一脚赶来。人群中有人说:

“好了,好了,重阳伯来了。”

“看他这个族长,怎么教训儿子!”

“照他的脾气,参一肯定要脱层皮!”

佛堂里已挤满人,人们自觉让开一条道。陈明鹏和张代铭本来躲在人后,一看阵势不好,互相使了个眼色,紧随陈君元身后。

陈君元快步走进佛堂,揉揉眼睛,一看这场景,气得浑身哆嗦,连胡子也抖动起来,用旱烟杆指着陈参一:“你……你……你这个败家子!你想气死我呀?你给我下来!”

陈参一顺从地跳下,陈君元二话不说,呼地扑上去,举起旱烟杆,朝着儿子劈头砸下。陈参一重心转到右脚,左脚一提,右脚为轴心,身子灵巧一闪,没砸着。陈君元毕竟是练家子,身手也很快,旱烟杆紧接着又砸下。陈参一来不及躲闪,索性举起胳膊,轻轻一挡。只听“嘭”一声,旱烟杆重重砸在他胳膊上。

一看父子俩交上手了,围观村民停止喧哗,纷纷后退,让出中间场地。现场鸦雀无声,空气中充满火药味,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陈君元疾速收回手,又举起旱烟杆。陈明鹏和张代铭见事情闹大了,一个抱住陈君元身子,一个拉住他胳膊。陈明鹏急急劝道:“重阳伯,您消消气,参一这是为村里做好事呢!”

“做好事?”陈君元一愣,“啥好事?”

张代铭赶紧接茬:“他是要办村学呢!”

陈君元说:“办村学干吗要砸佛像?”

陈明鹏解释:“我们找不到闲屋,只有这佛堂闲着,参一就想腾出来,让村里孩子免费上学呢。”

办村学的事,陈君元听儿子说过,虽然不以为然,碍于儿子说是“救国”,不便反对,现在听了他俩解释,火气消了大半。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便为儿子开脱,咳嗽一声,转向儿子,气咻咻地说:

“这佛堂是全村人的,你想办村学是好事,可也要同大伙儿好好商量,不该这么冒冒失失的。你闯下的祸,你自己收拾吧。我管不了这么多!”说罢,双手一背,顾自走了。

陈参一明白,父亲这是给他找台阶下,赶紧朝众人拱着手,深深鞠了一躬,朗声说道:

“父老乡亲,参一得罪大家了,给大家赔个不是。刚才明鹏也解释了,我们是想办村学,让村里的孩子免费上学……”

有人打断他的话头:“办啥村学?村里不是有私塾吗?”

“嘁!”有人不屑,“是啊,世世代代都这么过来了,你逞什么能啊?”

陈参一咳嗽一下,伸出手朝下按了一下,待大家安静后,语气沉缓地说: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衰败落后,内乱频繁,外侮日重,被外国列强肆意瓜分。北洋水师实力,曾经位居亚洲第一、世界第九,却在甲午战争中全军覆没,清政府被迫向日本割地赔款。中国为什么会被动挨打?因为我们的国家大而不强,就像一头肥猪,白白胖胖,谁看了都会流口水、起贪心,都想割块肉。我们国家为什么不强?原因就在于,我们的教育太落后,民众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老百姓太愚昧。要使国家强盛起来,首先要破除迷信、开发民智。”

听到这里,大家竖起耳朵,往前围拢过来。陈参一受到鼓励,加强语气,扬声说道:

“教育的目的,是让人增长见识、开阔眼界、提高民智,解决人生的实际问题和社会现实问题。教育是改造社会的根本力量,社会要进步、社会要变革,基本方法就是教育。只有充分发展教育,提高民众的素质,国家才会强大起来,民众才会有美好生活。而要发展教育,靠私塾是做不到的,必须办新学。所以,我想办新学,提高咱们孩子的民智,让他们将来有出息、有作为,不再受外人欺侮。”

陈参一这番大道理,村民们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最后一句听明白了,陈参一这是为孩子好,大家也就不便再说什么。

这时,人群中有人嘀咕:“砸了佛堂,今后到哪里求神拜佛啊?寺庙离村里太远,不方便。”

嘀咕声很小,陈参一耳尖听到了,接过话茬:“这个菩萨,是上辈人用泥塑的。大家看仔细了,不过是些稻草、篾片、泥块。我们自己塑的泥菩萨,我们何苦自己拜呢?我们哪里是拜菩萨?我们分明是拜这些稻草、篾片和泥块!这么多年来,你们谁见过菩萨显灵了?它保佑过我们什么了?我们吃的、喝的,哪样不是我们一锄锄挖出来的、一担担挑出来的?我们花的钱,不都是靠我们种蓼蓝、打靛青换来的?这泥塑菩萨给过我们吃的吗?给过我们穿的吗?给过我们花的吗?都没有!都是靠我们自己辛勤劳作得来的。我们不能把命运交给这泥塑菩萨,这是封建迷信。封建迷信是套在我们头上的精神枷锁,要使千百万民众觉醒,就必须破除迷信,砸碎这条千年的锁链。求人不如求己,你有时间来求神拜佛,不如去多挖几锄、多挑几担、多种几棵蓼蓝。所以,村学必办,请大家都散了吧。”

听到这里,多数人不便说什么,三三两两往外走。有几个不服气的,见状不敢挑头,也愤愤离去。

有几个后生留下来,挽起袖子:“参一,你说得对,我们也来添把手,帮你一起收拾。”

陈参一和陈明鹏、张代铭大受鼓舞,连声道谢。

这时,有个后生说:“我去挑畚箕来。”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几个后生拔腿往外走。

“我也去挑畚箕!”

“我去拿扫帚!”

“我去担水!”

众人拾柴火焰高。半天工夫,碎砖泥块被清走,一番打扫后,佛堂显得宽敞明亮、干净整齐。

要办学,就得有家什儿。陈参一从家里找了块旧门板,仔细磨光,漆上黑漆,作黑板用。陈君元为平息村民的不满,也为了帮儿子争口气,对村学的事很上心,请木匠做了几张桌子、几条凳子,又从家里搬来多余的桌凳,村学总算像个模样。

要办学,得有老师。主讲自然是陈参一,陈明鹏、张代铭也欣然任教。

要办学,还得有学生。陈参一几个弟妹,原先都跟着张祖孟上私塾。在他动员下,陈君元答应让他们都退了私塾,来上村学。陈明鹏、张代铭也把自己弟妹动员来了。接着,他们仨挨家挨户动员,希望村民把孩子送到村学来。

几个年轻人原以为,村学免费招募,家长们会抢着送孩子来。孰料,他们走了一圈,才知道自己想简单了。

那天在佛堂,村民们半途退场,没有继续为难陈参一,一是碍于重阳伯的威望,二是陈参一说得在理,他们无法反驳。但其实,在内心里,他们仍然耿耿于怀,觉得毁佛是离经叛道之行为,有的人甚至提心吊胆,害怕菩萨怪罪下来,他们跟着遭殃。见到陈参一,他们唯恐避之不及,都躲得远远的,哪还敢把孩子往“火炕”里推?所以,多数人家都婉言谢绝,只有少数人家答应。这些人家,要么同他仨沾亲带故,不好意思拒绝;要么是穷庄稼户,本来就上不起私塾。最后,学生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

村学终于开学了,十几个学生,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只有五六岁,因只有一间屋子,大家都坐在一起,按年龄段分开。

陈参一意气风发,对着孩子们训话:“今天,你们在这大山里面,在分水塘的佛堂里读书。只要你们发愤学习,明天,你们就是国家的栋梁,就是国家的未来,就是国家的希望!”

张祖孟仍在陈家教家塾,陈参一办村学后,他时常帮着讲四书五经。

陈参一授课,也师承岳父,尽量通俗易懂,添些趣事逸闻,孩子们兴趣盎然。有一次,他讲解《千字文》。讲课之前,他先对孩子们说:“今天,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一听讲故事,大家都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见此情景,陈参一想起小时候的事,恍如昨日般。他微微一笑,继续讲述:

“距现今大约1400年前,在中国南北朝时期,南朝第三个朝代叫梁朝,梁朝的开国皇帝,叫梁武帝萧衍。这个梁武帝呀,博览群书,擅长文学,特别喜爱书法,对王羲之的字十分崇拜。有一天,他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做了一个游戏,让人从王羲之的字中,选出1000个各不相同的字,每个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对大臣周兴嗣说,听说你满腹经纶,我今天要考考你。周兴嗣的官名叫散骑侍郎,相当于皇帝的顾问和侍从。他朝梁武帝鞠一躬说,皇上请出题。梁武帝拿出这1000个字,对他说,你把这1000个字连起来,写成一篇通俗文章。记住,不能多一个字,也不能少一个字,还不能重复用,一个字只能用一次。周兴嗣果然厉害,回到家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只用一个晚上,就将这1000个字,按照四言韵的形式,巧妙拼成一篇文章,取名为《千字文》,内容包括自然、社会、历史、伦理、教育等方面,上下结构天衣无缝,浑然天成,特别适合儿童启蒙教育。后来,这篇文章就同《百家姓》《三字经》一起,并称为中国传统蒙学三大读物。”

说到这里,陈参一顿了顿,问道:“你们说,这个大臣厉害不厉害呀?”

“厉害!”孩子们异口同声。

“你们想不想学《千字文》呀?”

“想!”孩子们喜形于色。

“好!从今天起,我们就开始学《千字文》。”陈参一记忆超群,诗书能过目成诵。他不必看书本,一边随口朗诵,一边在黑板上一笔一画书写: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写到这里,陈参一停顿下来,指着黑板说:“这一段话的意思是: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太阳正了又斜,月亮圆了又缺,星辰布满在无边的太空中。寒暑循环变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秋天收割庄稼,冬天储藏粮食。积累数年的闰余并成一个月在闰年里,古人用六律六吕来调节阴阳。云气上升遇冷就形成了雨,夜里露水遇冷就凝结成霜。黄金产在金沙江,玉石出在昆仑山冈。你们听懂了吗?”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有的茫然摇头,有的迟迟疑疑地说:“有几句听懂了。”

陈参一笑了:“没关系,你们还小,听懂个大概就可以了。先背熟再说,将来长大了,自然就懂了。我接着讲。”说罢,他继续在黑板上写: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写罢,陈参一停下来,继续讲解:“这段话的意思是,最锋利的宝剑叫‘巨阙’,最贵重的明珠叫‘夜光’。水果里最珍贵的是李子和柰子,蔬菜中最重要的是芥菜和生姜。海水是咸的,河水是淡的,鱼儿在水中潜游,鸟儿在空中飞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这都是上古时代的帝王官员。仓颉创制了文字,嫘祖制作了衣裳。唐尧、虞舜英明无私,主动把君位禅让给功臣贤人。安抚百姓,讨伐暴君,是周武王姬发和商王成汤。”

看到孩子们似懂非懂的样子,陈参一说:“好了,今天就学到这里。你们先跟着我读,等到会读、读熟以后,再背下来……”

除了给孩子讲诗文,陈参一从父亲的家教里受到启发,经常带着学生干农活、练武术。练武术好理解,为了强身健体。对于干农活,孩子们不以为然,觉得在家里干得够多了。

陈参一对孩子们循循善诱:“《千字文》里说,‘治本于农,务兹稼穑’。意思是,要把农业作为治国根本,一定要做好播种和收获。为什么要让你们劳作?就是希望你们不要忘本,将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保持农民本色。”

灵活的教学,让孩子们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