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约翰·达什伍德太太俨然已经是诺兰庄园的女主人,婆婆和小姑子们倒沦为客人了。不过她对她们还算以礼相待,她丈夫更是拿出对外人能有的最和气的态度来。他也确实不无诚意地叫她们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而对达什伍德太太来说,在附近找到房子之前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便接受邀请,留了下来。
留在充满美好回忆的旧居,正合她的心意。高兴时她比谁都兴奋,满怀希望地憧憬着幸福,而这憧憬本身就是幸福;但悲伤起来也一样不能自拔。她的快乐无比纯粹,悲伤难以安抚。
对于丈夫帮助妹妹们的计划,约翰·达什伍德太太一点也不赞同。从宝贝儿子的财产中拿走三千镑,这无异于让他一贫如洗。她请丈夫务必三思:怎么忍心从自己孩子手里夺走这么大一笔钱呢?而且是他唯一的孩子。那几个达什伍德小姐不过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她看来等于没有关系),凭什么得到他这么慷慨的资助?人人都知道,这种关系,从来就没什么真感情,他为什么还要把所有钱都拱手送给她们,而毁了自己,毁了他们可怜的小哈里?
“这是我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她丈夫说,“他要我帮助他的遗孀和女儿们。”
“我敢说他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竟然要你把一半的财产从自己孩子手里拿出来送人。”
“他倒没说具体的数目,亲爱的范妮,只是笼统地说要我帮助她们,让她们过得舒服一些,他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其实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完全交给我好呢,他总不会以为我不管她们吧。可是既然他要我许诺,我就得照办,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于是就答应照顾她们了,而且要说到做到。她们离开诺兰到别处安家时,我一定要为她们做点什么。”
“那就做点什么嘛,但也不至于给她们三千镑啊。你想想,这笔钱一旦出手,可就再也回不来了。你那几个妹妹一嫁人,钱就无影无踪了。可要是有一天能回到我们可怜的儿子手里呢……”
“嗯,当然会大不一样,”她丈夫神情严肃地说,“丢掉这么大一笔钱,哈里将来也许会怨恨我们呢。比如说他要是有一大家子人,这笔钱就会很管用。”
“那是当然。”
“那么,也许减掉一半对大家都有好处。五百镑就能让她们的财产增加不少!”
“哎呀,简直是太多了!即便是亲哥哥,谁又能做到你的一半!何况只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你真是太慷慨了!”
“我不想显得小气。这种事,宁可给多了,不能给少了。至少谁也不能说我亏待她们,就算她们自己,也不会有更高的期望了。”
“她们想要多少,我们不知道,也不用管。问题是你能给多少。”
“那是。我想可以给她们每人五百镑。其实就算我不给,她们的母亲一死,每人也会有三千多镑的财产。不管对哪个姑娘来说,这笔钱都相当可观了。”
“当然。实际上我觉得,她们根本就不需要补贴。她们一共有一万镑,姑娘们要是嫁人,自然过得好;不嫁人,她们几个靠一万镑的利息生活,也很舒服了。”
“千真万确。既然这样,通盘考虑,我想是不是更应该在她们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为她做点什么,而不是给姑娘们钱?我是说年金之类的,这样她们都能受益。一年给她一百镑,她们就能舒服得不得了。”
对于这个提议,他的妻子却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同意。
“当然,这要比一下子拿出一千五百镑好。但她要是再活十五年,我们可就亏大了。”
“十五年!亲爱的范妮,她连一半都活不到。”
“那是当然。但留心观察一下你就会发现,要是有年金可领,人们就总是活起来没完。她看上去身强体壮的,而且还不到四十岁,年金的事可不是儿戏,一年一年地给下去,想甩都甩不掉。你不知道到自己在做什么,这里面的麻烦我可知道。我母亲就深受其害,根据父亲的遗嘱,她要给三个老仆人付养老金。你想不到这件事多让她头疼。每年分两次付,怎么给到他们手上就是个麻烦。然后听说其中一个死了,后来又发现没这回事。母亲非常反感,说有人这样没完没了地要钱,她的钱都不是自己的了。这就更显得父亲心狠了,要是没有那项遗嘱,所有钱就都归母亲管,什么限制都没有。所以我对年金深恶痛绝,说什么也不会叫这种事把自己给捆住。”
“每年损失这么大一笔钱,当然是件很不愉快的事。你母亲说得对,那样的话财产就不是自己的了。一到付款日就得给出一笔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失去的是自主权啊。”
“当然啦,而且还没有人感谢你。他们觉得那份钱领定了,你只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所以一点都不领情。我要是你,凡事一定要自己说了算,决不会让年金之类的东西把自己给捆住。说不定哪一年,我们会发现很难从自己的花销中挤出一百镑呢,甚至五十镑都不容易。”
“我想你说得很对,亲爱的。既然这样,还是不要给她年金了。偶尔给一点钱,对她们的帮助更大。固定收入多了,只会让她们增加开销,结果到年底一分钱都不会多剩下。这样最好,隔三岔五给个五十镑,她们就不会为钱发愁了,我也算充分履行了对父亲的承诺。”
“没错。说实话,我认为你父亲根本就没想让你给她们钱。他说的帮忙大概就是些情理上该做的事,比如替她们留心找处舒适的小房子啊,帮着搬搬家啊,送些当季的鱼啊、野味啊什么的。我敢用性命担保,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别的意思了,否则就太奇怪、太不合情理了。亲爱的达什伍德先生,你只要想一想,靠这七千镑的利息,你继母和妹妹们得过得多舒服啊!而且每个姑娘还有一千镑,每人一年又有五十镑的利息,她们当然会从这里边拿钱付给母亲伙食费。这样算来,一年有五百镑呢,四个女人还要多少钱?几乎就没有花销!家用开支不值得一提,没有马车,不用养马,没几个仆人,也没有客人,什么花销都不会有嘛!一年五百镑!想想吧,多舒服啊!我想她们连一半都花不掉。怎么花?反正我是想不出来。你要是再给她们钱,可真荒唐,她们给你还差不多。”
“说实话,我认为你说得很对。父亲要我做的当然就是你说的那些,不会再多了。好啦,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接下来我一定会严格履行自己的承诺,像你说的那样帮助她们,照顾她们。母亲搬家时我一定好好地为她效劳,尽我所能把她安顿好,到时候也许还会送她几件小家具呢。”
“那是当然。但有一件事你得考虑一下。你父母搬到诺兰来的时候,斯坦希尔那边的家具虽然卖了,但所有瓷器、餐具和床单、桌布可都留下了,现在在你母亲手里。这样一来,她要是搬家,屋子里的陈设几乎什么都不缺了。”
“这件事当然很重要。那的确是一笔宝贵的遗产!她要是把其中一些餐具送给我们,我们的餐桌一定增色不少。”
“是啊,那套瓷器的早餐餐具比这里的漂亮多了。要我说,她们能住得起的地方可不配用这么漂亮的餐具。不过算了,就这样吧,你父亲心里只想着她们。我得告诉你啊,你不欠他什么特别的情,也没有义务去帮他完成心愿。我们都很清楚,要是有可能,他巴不得把全世界的东西都留给她们呢。”
这个观点无可争辩。如果说之前他还犹豫不决,这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了。他认为妻子说得对,对父亲的遗孀和孩子们,像对待邻居那样照顾一下也就够了,要是再多做什么,就算不失体统,也完全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