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郭芷君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回去工作了,她就像快要不能呼吸的鱼儿,重回大海一样,有广阔的世界等待她征服,去开拓。这种心情比第一天入职时还要兴奋。
只是郭芷君离开太久了,现在回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和大家磨合。她并不着急,每天按时上下班,闲暇时就把原来的专业知识找出来重新学习一遍,甚至还和新人们讨论。大家都很喜欢她的开朗爱笑,新来的同事觉得她比高高在上的张雯雯不知道要好相处多少倍,都喜欢黏着她。
吴馆长都说,自从郭芷君回来后,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郭芷君重新投入工作后,和林森相处的时间就少了,但这未必是一件坏事。难得相处,聊的话题却变得更加丰富,林森很满意郭芷君的改变,因为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
这一天,林森难得下班早,不忍心郭芷君这么辛苦还要给他做饭,就约了郭芷君一起逛街共进晚餐,再看一场电影。
郭芷君欣然应允,只要能和林森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林森亲自为郭芷君挑选了几件漂亮的衣服,还带她去了一家私房菜馆用晚餐,因为喝了点酒,索性走回家,还能顺道看看夜景。
两人刚走进小区,暗处突然射来两道明晃的灯光,就照在他们的身上,郭芷君眼睛难受,抬手遮住。
就在这时,黑暗中的那辆车加大油门后,瞬间提速,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猛地撞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郭芷君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了她。天旋地转之间,她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呼啸着从耳边而过。她摔倒在地,脑袋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人群朝她这边围拢过来,有人在尖叫,有人奔跑着,有人打电话报警,现场乱成一锅粥。
郭芷君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还是想到了林森,不知他怎么样了。
身边的人脚步纷乱,有人说道:“这里有一个人伤得很重,快叫救护车。”
郭芷君从昏迷中醒来时,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脑子里一片混沌,人也像是飘浮在空中,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她努力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象传达到大脑似乎都有片刻的迟钝,好在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在RJ医院,因为她对这里太熟悉了。
“林森!”她猛然掀开被子,迅速从床上跳起,手上的吊针被甩飞出去,床边的药盘也砸在了地上。
小护士赶紧上来按住她:“芷君姐你别激动,先躺回床上。”
郭芷君这才看清对方正是林森科室的小护士,她急切地抓住了对方的手:“林森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小护士一脸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往旁边看了看。
郭芷君见李梓潼也在,松了口气:“梓潼,你告诉我林森在哪儿。刚才有一辆车撞了过来,是林森把我推开了,他人呢,有没有受伤?”
李梓潼把郭芷君扶回床上,轻轻抚摸她的手,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安抚她的情绪:“医生说你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多休息,你别想太多。”
“我怎么可能不想?林森为了救我一定受伤了,否则不会不守着我的。”郭芷君小心翼翼地问,“林森他……”
李梓潼知道瞒不过她,只能说:“你别乱想,林森把你推开之后被车撞了,右手手臂受了伤,是粉碎性骨折,现在还在手术室。”
郭芷君的心“咯噔”一下,身为外科医生,把手弄骨折了,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她脸色都变了:“我去手术室外等他。”
李梓潼一把按住她,恶狠狠地说:“陆奕陪着林森呢,你现在哪儿都不能去,去了也帮不上忙,就给我在这里好好待着。林森最关心的人就是你,你去了不是给他添乱吗?”
“我……”郭芷君捂着脸,痛哭流涕,“我很担心他。”
李梓潼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担心呢。刚才和陆奕赶到医院时,知道林森的状况很不好,院长亲自给他做的检查,院长说以这种受伤的程度,恐怕以后很难再拿起手术刀了。这对任何一个外科医生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她不敢告诉郭芷君,怕郭芷君更加内疚。
“撞你们的人已经抓到了,是张雯雯。她疯狂地开车撞你,幸好你们只是受了轻伤,不幸中的大幸。”李梓潼只能这么劝她,“你过几天再去看林森吧,你现在能做的就是赶紧把身体养好,林森还需要你的照顾。”
许是郭芷君听进去了最后一句,她安静了下来,任由护士重新给她扎上针,只是神情一直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
林森做完手术后,第一句问的就是郭芷君的安危。当他知道郭芷君只是有一点儿轻微脑震荡后,才安下心来,他对站在床边的兰可欣说道:“麻烦把我的X光片拿给我,我想知道自己的受伤情况。”
兰可欣直接拒绝了他:“你现在是病人,你的任务就是安心养病,医生会决定最适当的治疗方案的,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她越是这么说,林森越是心存怀疑,如果仅仅是刚才所说的简单骨折的话,为何不让自己看病历和片子?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虽然是病人,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
兰可欣一时语塞,为难地看了院长一眼。
院长的脸色不太好,见林森坚持,许久才点了点头:“告诉他吧,也瞒不了太久。”
兰可欣无奈地拿出了X光片,交给林森。
林森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接过后,对着窗口的阳光仔细察看。看完之后,他缓缓放下片子,闭上了眼睛。
兰可欣心里很不好受,她知道林森表现得越平静,内心越是无法接受。
“虽然你伤得很严重,但你底子好,身强力壮,一定能恢复的,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林森缓缓摇了摇头:“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吧,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兰可欣的声音小了许多:“医学上有很多奇迹,而支撑奇迹的就是信念,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战胜……”
“别再说了!”林森突然大声吼道,“别再用所谓的奇迹糊弄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我知道就算康复我也不能再拿手术刀了,你们每说一句都是在提醒我这个事实。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院长给兰可欣递了一个眼色,兰可欣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放心地看了林森一眼,林森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窗外发呆。
这次打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兰可欣用力咬了咬唇,心疼地关上了房门。没走出几步就见郭芷君迎面走来,她身上还穿着病号服,显然是来探望林森的。
兰可欣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噔噔噔走到她面前,一句话不说,高高扬起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在她的脸上。
其他人看到了,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郭芷君挨了兰可欣这一巴掌,却一点不觉得委屈。她的确该打,就算兰可欣不打,她也恨不能打自己一顿,如果不是她,林森根本不可能受这么重的伤。
“你简直就是扫把星,林森自从认识你之后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你到现在还不肯放手吗?”兰可欣再没有往日的端庄温柔,气急败坏地指着郭芷君的鼻子,“你别再打着爱他的幌子伤害他了,如果你真的爱他,请离他远一点。”
“可欣你别说了,我们走吧,这是人家的事。”院长有些看不下去了,强行把兰可欣拉走,并且挥手示意看热闹的人散去。
郭芷君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只觉得全身发冷。
兰可欣的话,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回荡。兰可欣说她是扫把星,真是一点都没说错,林森今天所有的灾难都是她带来的,否则他还在好好地当医生,怎会出这样的意外?
郭芷君低着头,眼泪一滴滴地掉在地上。
陆奕缓缓走到她身前,见她伤心落泪,叹了口气。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怎么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一个柔弱的女子呢?
“芷君,你就打算这个样子去看林森吗?”陆奕递给她一张纸巾,“先把眼泪擦干吧。”
郭芷君接过纸巾拭去脸上的泪痕,这个时候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她看了一眼虚掩的病房门,快步走过去,踌躇片刻后推开了门。
林森正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神情紧绷,虽然闭着眼睛,但郭芷君知道他没有睡着。
“林森……”她怯怯地坐在病床边,声音颤抖,却极力强撑着,不想让林森听出其中的难过。她想哭,想说对不起,可很多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她捂着胸口,觉得心有点痛。
林森缓缓睁开眼,看到郭芷君,脸上紧绷的神情放松开来。他微笑着开口:“芷君,你怎么不在病房休息?”
“我来看看你,”郭芷君拼命绷住眼眶里的泪意,心疼地碰了碰林森手臂上厚厚的纱布,即便如此,还是担心会弄疼他,“对不起林森,都是因为我……”
“别这么说,你没事就好。”林森安慰她,“我的伤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我是医生,你要相信我。”
他越是说得轻松,郭芷君心里就越难过,正因为他是医生,才更知道这次受伤对他来说是多么严重的打击和考验。郭芷君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扑簌地直往下掉。
“看到你哭,我的心都痛了。”林森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顾不得上面还扎着吊针,小心抬起为郭芷君擦拭眼泪,“你遭遇危险,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他都无所谓。”
这种时候他还反过来安慰自己,郭芷君心中涌上阵阵感动,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生死相依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为了对方,可以心甘情愿地随时付出自己的一切。
“林森,你一定会没事的。”郭芷君坚定地相信一定会出现奇迹。
林森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手臂上的伤已痊愈,接下来面临的是严酷的复健训练。许多病人都是因为没办法坚持做好术后复健,肢体功能一再后退,最后落下终身的残疾。
郭芷君早就制订好计划,一定要陪林森渡过难关。
刚开始时,林森的手没有一点力气,需要靠外力才能抬起,郭芷君每天都会帮他做机械式的运动,终于有一天他能借着自己的力量慢慢抬高了,郭芷君开心得跳了起来,一点小小的进步都能让她欣喜若狂,事实证明,只要肯努力,一切都有可能。
林森却一点都不开心,他明白,如此简单的动作尚且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那以后肢体功能的恢复将更加艰难。
郭芷君见他满脸忧虑,不解地问:“林森,你怎么了?手臂可以动了,你不高兴吗?”
林森见郭芷君笑容满面,她的天真让人羡慕,却没办法感染自己。他勉强笑了笑:“高兴,可只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你可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其实你已经很棒了,刚恢复就能抬起手臂,以后我们坚持做训练,一定会变得和以前一样灵活的,你放心吧,你肯定能再拿起手术刀,RJ医院离不开你,你不可以放弃。”
林森动了动右手手臂,他现在只要用的时间一长就会浑身大汗,更不要说是手指上的精细动作了,五根手指也仿佛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听大脑的指挥。郭芷君却是十分有信心,仿佛一点都不担心,可他知道郭芷君心中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焦急,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她这些天总是表现得信心十足,也的确很辛苦。
“芷君,我们回家吧。”林森突然很想念他们的家,“我想要出院,每天住在医院,真是觉得厌烦了。”
“好,我也早就想出院了。”郭芷君十分赞同他的想法,“我们可以晚上住在家里,白天来医院做复健。”
林森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郭芷君提前把屋子打扫得干净明亮,还特地请了李梓潼和陆奕来家里做客,这样会显得亲切而热闹。
林森比以前更加沉默,只有在看到郭芷君时,脸上才会露出淡淡笑意,其他时候不是望着窗外发呆,就是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郭芷君在厨房做饭,李梓潼在一边帮忙,两人忧心地说起林森现在的状态。
“我很担心他,他伤的不仅是手臂,还有自信心。如果连信心都没有,怎么可能出现奇迹?”郭芷君正在择菜,可好好的菜被她一节节地折断揉烂了。
李梓潼实在看不下去她的心不在焉,把菜从她手里抢了过去,再不制止的话,晚上只能吃菜根了。
“林森的确变了许多,伤势什么都好说,重要的是他的心理,需要有人开导才行,你说是不是得给他找个心理医生?”
郭芷君倒是从未想过找心理医生,虽然在现今社会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她还是担心林森会受不了。她可不想做任何会刺激到林森的事。她说:“我尊重林森的意思,如果他不愿意,我是不会勉强的。”
李梓潼无奈地耸了耸肩,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主意,只希望林森能快点振作起来。
又过去了一个月,林森能运用右手了,可手指还不太有力量,生活中的琐事还需要郭芷君的照顾。
白天,郭芷君把林森送去医院后,又要匆匆赶回单位工作,中午休息时,得去医院陪林森吃饭。只要能抽出时间,她就一定会陪在林森身边。
一连折腾了许多天,郭芷君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郭芷君这天早上醒来时,发现太阳升得老高了,林森不知去了哪里。她赶紧爬起来,看了眼放在床头的闹钟,已经八点多了,为什么闹钟没有响?
外头传来“咣当”一声脆响,郭芷君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奔了出去,见林森在厨房,地上有打碎的瓷碟,他正蹲下身捡,右手有些不灵活地颤抖着。
“你别动。”郭芷君出声制止他的下一步动作,同时飞奔过去,眼疾手快地收拾干净脚下的碎瓷片。见锅里有煎煳的荷包蛋,她嗔怪地拉开林森,“这些事不需要你来做。”
林森见她连鞋都没穿,忙跑回卧室拿来拖鞋,蹲下身为她穿上:“这些日子以来你辛苦了,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我连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我难道只能成为你的包袱吗?”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郭芷君感到心痛:“你别这么说,林森,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如果可以,我宁可把自己的双手给你,可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照顾你,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会很难受的。”
林森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上,许久才放开她:“我给陆奕打过电话了,让他送我去医院。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中午也不需要来医院陪我吃饭,别担心,我一个人可以的。”
郭芷君还在犹豫,门铃响起,陆奕来得还真是时候,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早上好,我来接林森去医院。”陆奕没有进屋的打算,冲着林森吹了个口哨。
陆奕把林森接走后,郭芷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时间不等人,她要赶着去上班。她随便抓了个面包就出门了,今天还有重要的修复工作等着她主持。
中午的时候,郭芷君还是赶去医院看望林森,陆奕一直陪着他,见郭芷君来了,借口自己约了李梓潼溜之大吉,把空间让给他们两个人。
林森明明待在空调房里,却因为高强度的训练而汗流浃背,郭芷君心疼地上前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她的眼里有心疼还有同情,林森这些天来受够了同情的目光,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被深深刺痛着。他原本还想再训练一段时间,见郭芷君到来,连忙说自己饿了。
两人来到食堂用餐,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熟悉的人,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注意,郭芷君特意挑了个角落。
林森的手部动作已经恢复了一些,郭芷君把一双筷子递给他,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伸出右手……
可下一秒筷子就掉在了桌上,郭芷君连忙捡起,安慰他:“别急,慢慢来,一定可以拿起来的。”
林森盯着筷子,决定再试一次,可筷子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只差一点点,林森,再试一次吧。”
“不试了。”林森赌气地收回手,完全没有了食欲。
郭芷君知道他是气馁了,也不逼他,笑着附和道:“嗯,我们先不试了,累了一个上午了,也要好好休息一下,还是我来喂你吧。”
林森知道郭芷君百般顺从自己,他不可以有任何的不耐烦,可他真的很绝望,郭芷君就像在哄三岁小孩,难道他有一天连吃饭都要人喂吗?
郭芷君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喂饭的确有伤他大男人的自尊心,忙把饭勺塞到他手里:“那你用左手拿勺子吃饭。”
“我不饿。”林森终于忍不住了,把勺子重重扔在桌上,“你吃吧。”
郭芷君可以理解林森的心情,只是她有些不知所措。能说的她都说了,似乎没有太大作用,事实上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怎么能要求林森听进去?
“芷君,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林森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有一个外国朋友是神经科的专家,不久之前我把病历整理成邮件发给他了,他说有把握治好,让我飞过去找他。”
“真的吗?”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振奋的消息了,郭芷君感觉许多天的阴霾终于现出了曙光,“那我下午就找馆长请假,陪你一起去找这位朋友。”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你才刚回去工作,总是请假不好。”林森坚持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受伤的是手,也不是整个人都废了,没问题的。”
郭芷君是真的想陪他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林森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关系的,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郭芷君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而且自己这几天又有紧急的任务,实在抛不下工作,只能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郭芷君这天晚上睡得很安稳,她梦到林森的手治好了,他又重新穿上医生服,拿起手术刀,她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林森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怔怔地看向郭芷君唇边的笑容,她是那么美,美得让人移不开双眼。现在的郭芷君自信温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梦想,而他呢,恰恰相反,没了事业,也没了梦想,简直就像一个废人。每天只能躲在家里,在她的庇佑之下,甚至一个同情的目光都会让他觉得难堪。这样的他还怎么配得上郭芷君?
林森低头亲吻郭芷君的额头,心想,他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郭芷君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发现闹钟还是没有响。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清醒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林森不在房间,她以为他又在做早餐,忙跑出卧室。可餐厅空空如也,哪里都没有看到林森的影子。只有餐桌上放着面包,还有煎煳的鸡蛋,盘子下压着一张字条。
字条是林森留下的,只简短地写了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就像五根尖尖的针一下子扎进了郭芷君的心里,她不明白林森为何要分手,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连问一句的机会都不给她,就不告而别了。
她抓着字条的手不停颤抖,终于回过神来,赶紧给陆奕打电话。
陆奕显然还在睡梦中,被郭芷君生生吵醒了,当他听说林森不见了时,也觉得很惊讶。
“你有没有听林森说起过,他有一位国外的朋友能治好他的手?”郭芷君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他是不是去找那个朋友了?”
“怎么可能?”陆奕一针见血地说,“他和你分手,无非就是知道自己不能再拿手术刀,觉得配不上你,不想拖累你罢了。如果真有人能够治好他的话,他又何必分手呢?所以他说的那位国外的医生朋友,根本就是假的,是他编造出来宽慰你的。”
郭芷君无言以对,陆奕说得对,林森之所以和自己分手,是认定他的手没办法再治好了。
平静的早晨,因林森的离开而打破。
李梓潼早上来到店里时,见郭芷君坐在店门口哭得泪流满面。她还从未见过郭芷君如此伤心狼狈的模样,忙把郭芷君拖进店里,安置在沙发上后,递上一杯温热的水。
郭芷君喝了水,这才平静了一些,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断断续续地说给李梓潼听。
“林森这么做应该早有预谋,也许陆奕知道一些,他前几天经常和林森在一起。”
郭芷君还在抽噎,脸上泪痕未干,眼睛肿得像桃子:“我第一时间就打过电话给陆奕了,可他说不知道林森去了哪里。”
“他不知道才有鬼。”李梓潼拍案而起,立刻给陆奕打电话,让他赶紧滚过来。
陆奕赶来后,见郭芷君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忙安慰了几句。
“好了,你别说一些没用的。”李梓潼双手叉腰,恶狠狠地说,“林森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肯定知道他的行踪。”
陆奕忙喊冤叫屈:“冤枉,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觉得他最近有点怪怪的。”
李梓潼伸手搭上陆奕的双肩,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如果他联系你,你明知道他在哪里,却不告诉我们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陆奕赶紧发誓:“我也不希望他和芷君分手,两个人明明那么相爱,闹什么分手啊?你放心,我要是知道他的下落,肯定第一个通知你们。”
郭芷君还在低声抽泣,李梓潼觉得陆奕应该没有撒谎,眼下也只能四处撒网了,只是如果林森铁了心要和郭芷君分手,那还真是很难找到他。
因为林森的不告而别,郭芷君给吴馆长打电话请假。吴馆长有些为难地告诉她,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希望她还是去一趟,因为有一位特殊的客人正在等她。
郭芷君只好整理好心情,来到吴馆长的办公室,见到了他说的这位特殊的客人。
这是一位刚从美国回来的老人家,是吴馆长的老朋友,这次是专程为了一件文物而来。
此时这件文物就静静地躺在吴馆长的办公桌上。
是一只青花制蟠桃型的赏盘,绘制的是望江楼的山水图,看题字和落款均是名家,价值可想而知。只是如此珍贵的东西,蟠桃一角上磕破了一点。因为这小小的破损,价值就要大打折扣了,着实可惜。
“顾老,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郭芷君。你别看她年轻,她可是修复瓷器的高手。”吴馆长笑呵呵地介绍,“芷君,他是我的老朋友,姓顾,你叫他顾老就行。”
顾老见到郭芷君也很亲切:“早就听说你这小丫头技艺了得,可惜我一直都在美国,今日总算见到了。”
“您太客气了。”郭芷君强打精神笑了笑,目光停留在瓷器上,心中开始盘算着修复计划。她有把握能修复好,却需要更精密的推敲。
吴馆长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我知道你有私事需要处理,但顾老是我的老朋友了,因为瓷器受损而忧心忡忡,这次是特地飞回国内找我的,我也不能让他等太久,所以……”
郭芷君忙抬起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搞定的。”
“这就太好了。”皆大欢喜,吴馆长神情轻松了许多,邀请顾老坐下来喝茶。
顾老突然问郭芷君:“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是有什么心事?”
郭芷君微微一怔,她和顾老才第一次见面,如此问话有些突兀,她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笑了笑,没有作声。
吴馆长适时开口道:“顾老可是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我听说你男朋友也是医生,有空的话可以约出来见一见,想必他们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郭芷君猛地抬起头,眼中闪动惊喜的光芒:“您是神经外科的专家?”
“专家谈不上,但我研究了一辈子,算有些心得。”顾老见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好奇地问,“怎么了?”
郭芷君的神情又随之黯淡,咬了咬唇,就算找到了顶级的神经科专家,林森却不知跑去了哪里,除非能在顾老离开之前找到他,那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郭芷君离开时,带走了这只价值连城的赏盘。她径直来到李梓潼的古董店,陆奕还在,她把今天遇到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李梓潼替郭芷君感到开心,现在万事俱备,只是还不知道林森的下落。
陆奕却有些沉默,目光复杂地看了李梓潼一眼,被细心的李梓潼捕捉到了。她指着陆奕的鼻尖质问道:“陆奕,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知道林森在哪里?”
陆奕挠了挠头,这时候他也不能再犹豫了,如果再不说,很有可能错失医治林森的最好时机。他只能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承认是我撒了谎,林森走时的确告诉过我,他去了西郊的疗养院……”
陆奕的话还没说完,郭芷君就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李梓潼追出去,可哪里还看得到她的身影,只能走回来,气呼呼地瞪了陆奕一眼:“好啊陆奕,竟敢撒谎骗我,真是太猖狂了,你知不知道芷君有多难过?”
“我也很有负疚感,我打算先瞒你们几天,再说出他的行踪的。”陆奕相当委屈,“一边是我的好朋友,一边是你,你让我怎么办?何况林森的本意也是担心连累芷君,才提出分手的。”
李梓潼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挥到陆奕的头上:“你是不是傻?他们俩是真心相爱的,你居然棒打鸳鸯。”
陆奕忙求饶:“老婆大人,是我错了。”
“希望芷君能顺利找回林森。”李梓潼又瞪了陆奕一眼,“还不快帮忙把芷君的东西收好!”
陆奕乖乖照做。他发现自从认识李梓潼之后,就彻底臣服在了她的石榴裙下,爱情就是这样,心甘情愿地受虐,还很愉快。
他并不想要拥有林森那样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他只要和心爱的人每天小吵小闹,过平静的生活就好。
坐落在西郊的疗养院,是一个清静少人的地方,虽然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却因为交通不便,很少有人来这里养病。
林森正在复健室,从进来后就没有停止过训练,中午护士喊他吃饭时还提醒过他,不要着急,刚进来没必要做这么高强度的训练。
林森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现在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有什么资格吃饭。是继续让人喂呢,还是用左手拿勺子吃饭?如果右手的功能恢复不了,难道一辈子要像蜗牛一样缩在壳里哪儿都不去吗?不、不,他受不了自己这个样子,就像是个废人,简直生不如死。
他整整一天都待在复健室,直到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身上,他才意识到一天即将过去了。他伸缩着右手手指,并没有任何改变,气馁地一拳砸到皮质的沙袋上,也是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力量。
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随后是喘息声。林森知道一定不是来催促他的小护士,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冒失鬼。他转过身,却看到了郭芷君。
她的脸蛋因为激烈奔跑,有些潮红,胸脯上下起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他太过激动的缘故。
只是林森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早上才说了分手,下定决心把自己藏起来,谁知不到一天时间就被她找到了。他有种无处遁形的尴尬和难堪。
“芷君……”林森才刚开口,郭芷君就快步走来,林森心中瞬间涌上温暖和感动,其实他刚出门就后悔了,他如此深爱郭芷君,怎么舍得和她分开?见她热烈地向他跑来,他伸开双臂想要拥抱她。
郭芷君上来就是一个巴掌,很响亮,却没有预期中的疼痛,她终究还是舍不得对林森下重手,随后扑进了林森的怀里,纵声大哭:“你太过分了,留下一张字条就想离开我吗?”她捶打着他的胸膛,“你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林森抱紧了她,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胸口上,热热的,烫得他的心都痛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说出分手的话,因为这不仅是对郭芷君的残忍,也是他无法承受的痛。
“芷君,”林森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是我错了。”
“本来就是你错了。”郭芷君呜咽着,“你以为这样就能躲得了我吗?我告诉你,就算你跑到天边,我也要把你追回来。所以以后不要再有这种幼稚可笑的想法了。”
林森连连点头,才分开一天,他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见到郭芷君,他的内心才能渐渐平静下来,她是他最好的良药、最好的动力,否则他只能在压抑和悔恨中生活。那样太可怕了,比失去一只手更可怕。
“难道你以为我只能与你同甘,却不能共苦吗?”郭芷君哭着哭着,又笑出了声,算了,只要能找到他,其他都没关系,“你之前说的国外的医生朋友是假的吧?”
林森点了点头:“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耽误了病情,我才真的会担心。”郭芷君觉得现在一切愁云都已散去,“我认识了一位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的神经科专家,我相信他一定能治好你的手。”
这也太巧了吧,林森将信将疑。
“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你别想太多。”
的确,林森就是想得太多太遥远,每天才会被悲观和消极折磨,如果有郭芷君的一半乐观就好了,但没关系,现在有她陪伴在身边,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
郭芷君把林森带回来的第二天,就把自己关进工作室,着手修复顾老的青花瓷盘。
在众多文物中,青瓷是最难修复的古董之一,尤其是具有时代特色的青瓷纹,它不仅有独特的造型和繁复的花纹,还因为日久年深的氧化,使得碎片有一种特别的旧色。
郭芷君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经过多次反复试验,终于找到了最接近原色的瓷色,再小心黏合与修补。完成时,她自己都觉得万分惊喜,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她最成功的作品之一。
郭芷君拿着修补好的瓷器来到吴馆长的办公室,顾老恰好也在,他拿着放大镜看了许久,见宝贝完好无损,老泪纵横地握住了郭芷君的手:“谢谢你,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盘子还能恢复原来的模样,这一趟回来还真是找对人了。你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本事,实在了得。我要想想该如何感谢你,这样吧,你开个价,只要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
郭芷君等的就是顾老的这句话:“顾老,我的技艺,没有人可以替代,自然我想要的报酬,也是除了您,没人能拿得出来的。既然您主动提起,我就不客气了。”
顾老怔怔地看了吴馆长一眼,吴馆长还以为郭芷君在开玩笑,脸上带上了几分严肃之色:“芷君,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顾老,我知道您是神经外科方向顶级的专家,我男朋友之前因为救我而伤了手臂,他也是拿手术刀的医生,您应该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你也一定可以感同身受,希望您能帮忙治好他的手。”郭芷君眼中泪花满盈。
顾老点了点头,对郭芷君的敬佩之心更甚:“没问题,那你下午就带我去见你的男朋友,这年头如此有情有义的孩子可不多见了。”
郭芷君激动地深深一鞠躬:“谢谢您,真是太感谢您了。”
“一切都是缘分。”顾老感叹了一句。
郭芷君笑望着他,对,这应该是命运的安排。
顾老仔细检查过林森的手后给出了二次手术的建议,这次手术主要是帮助受损的神经快速恢复原有的功能,此类手术在国内尚没有成功的先例,顾老却极有把握,他坚定自己的看法。
郭芷君也不断鼓励林森,林森在和顾老的相处中能感受到他在神经外科专业方面的强大,知道他值得信赖。
可只要是手术都会有风险,林森以前给病人做手术之前都会平静地告知风险,他心中很清楚,这其实是一场权衡与博弈,只要有康复的机会,病人总会妥协。可现在轮到自己的头上,他才真正体会到,要下定决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三权衡之后,他还是躺在了手术台上。
手术由顾老主刀,借用RJ医院的手术室,院长听闻过顾老的大名,亲自给他做一助。
整台手术花费了七八个小时,郭芷君在外头焦急等候。
在这期间她想了许多许多,想到第一次遇到林森时的情形,想到他们一路走来相知相爱,还有他奋不顾身救自己时的样子,如果林森的手最终无法治愈,那最痛苦的人是她。
都说躺在手术室的人最难受,可谁想过等在手术室外之人的心情?
郭芷君根本无法安坐,一直来回走动,陆奕和李梓潼都被她转得头晕了。
“芷君你能不能坐一会儿?我眼睛都花了。”李梓潼拉住了她,“你再着急也没有用。”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李梓潼见她焦急万分,不由得开口取笑:“你平日在林森面前表现得那么镇定,我还真以为你不担心不着急呢。”
“他的手之所以受伤,都是因为我,如果手术不成功,那我只能以死谢罪了。”郭芷君无奈道,“你是无法理解的。”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顾老走了出来,一脸疲惫,连走路都有些迈不稳步子。郭芷君忙扶住了他:“顾老,手术怎么样?”
顾老摘下口罩,会心一笑:“手术很成功,接下来需要一个恢复期,在此期间不能提重物。”
“那他可以再重新拿起手术刀吗?”这是郭芷君最关心的问题。
“只要他能克服心理上的障碍,就一定可以。”
这简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李梓潼和陆奕都为林森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