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圣诞节
没有一句表白,甚至都没问过我的意见,我和郭晓天就在一起了。似乎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又觉得异常突兀毫无征兆,整件事情跟过得浑浑噩噩的日子一样没头没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当局者迷,总之在一夜之间,我就忽然有了男朋友。
早上也是在他怀里睡醒的。
这个圣诞节其实也没怎么大张旗鼓的过,四个人在一起通宵上了个网,第二天早上一起简单吃了个早饭就匆匆坐上了回家的班车。
他们三个大概是昨夜彻夜未眠的缘故,一上车就倒头大睡,唯独我一个人异常清醒,如果自己不是和车上其他人一样睁着眼睛,倒会让人以为是我将昼夜刻意翻过来度过了一样。
我的位置是靠窗的,窗外的世界在我呆滞的眼神中匆匆移动,微风透过窗口的罅隙吹进来打在脸上,涩涩生疼。于是我微微抬起屁股,使劲抓着那扇窗户上面的把手将其紧闭,直到感觉不到细细钻入的寒风,这才舒心的坐了回去。
可正要闭眼享受冬日清晨的阳光,郭晓天却突然将他的头轻轻倒在了我的肩上。动作轻柔缓慢,刻意又似无意。阳光划过我的脸颊,轻轻照着闭眼熟睡着的他,空气静止,周围暧昧。
本是一个多么让人值得流连忘返的画面,而我却像顶着一颗珍珠唯恐它掉了一般不敢动弹,生怕惊醒熟睡中的郭晓天,自然也是忘记了去用心感受这样的美好。所以宛若看到珍贵流星的这一刻,就这样任由它慢慢地从我生命中悄悄划过。
于是,看风景的我,变成了风景在看我。
“赵家村到了!”这样令人陶醉的光景只持续了几分钟之久,就被售票员那尖锐的叫声打断。
可能是因为混着车内乘客嘈杂的窃窃私语声的缘故,售票员那类似杠铃般的叫声传到我们跟前是像被压了下去,反倒觉得柔和了些许。
郭晓天慢慢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像没睡醒似的又向另外一侧倒过去。
直到车子停稳后,我才慢慢起身。见他依然无所动容,我便轻轻迈开步子,想像以前坐同桌时我们穿过彼此座位旁边那样从他座位面前穿行而过,谁知却被他紧紧抓住了手腕。
“你明天干嘛?”
我回过头,看到他那双深邃清澈又含情脉脉的眼神一丝不苟的盯着我,像一只老鹰盯着爪下的猎物那样生怕其逃脱。手腕上郭晓天那并不长的指甲像是掐进了我的肉里,痛感顷刻之间袭上心头。
刚才不是还没睁眼么,怎么现在就突然知道我要走了。我心里纳闷,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因为车子马上就要开走,慌乱之下我便胡乱作答:”睡觉吧。”
“那明天上午10点我去王博家等你。”
“还下不下车啦?”售货员尖锐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
“好。”我回应。
他这才放开了我的手,我便匆忙跳下车。待远去的车影消失在我视线中后,才察觉到左手腕内侧刚才被他抓的生疼生疼。
都说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但是在联系不到郭晓天的白天,就过得异常缓慢,仿佛每一分每一秒就要”时尽其用”,才能召唤黑夜的来临。
吃完晚饭后,看到母亲在厨房忙前忙后的身影,欲言又止在门外徘徊了好多次的我,最终忍不住自己内心所想,趴在门口轻声说道:
“妈,我想拿个手机。”
母亲没即刻回我,只顾低头洗着手中的碗,动作重复,却沉稳老练。
我以为她没听见,所以想要张口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时,却听到从母亲嘴里一字一句吐出来的那夹着重重的鼻音方言:
“一个学生要手机干什么?更何况还在高一,要好好学习呢。”
楼顶那盏布满灰尘的小灯泡散发着微弱的光,母亲的光影来来回回飘荡在狭小的厨房里,在寒冷的冬季替忙碌着的她发散着一丝丝温度。
突然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无理取闹。
家里就一个座机,只有外出打工的父亲在前几年才拿有一部手机,而那也是因为要联系家人迫不得已。所以回过头来想想,在2009年,一个高一学生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的手机,会是一件多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但即使这样,也未能擦掉我想要手机的念头。就像楼顶那盏灯泡发出来的光,尽管微弱,却依旧持续不断的照亮着我内心那一小撮叫做希望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我躲在房间花了半小时将自己精心收拾了一番,才随便找了个理由出了门。
其实我家离王博家走路最多也就五分钟的路程,按道理,这样近的路程应该是同一个村的才对。可我与王博非但没有同村的缘分,就连两个村之间唯一可以被称得上是“路”的东西,都被两村村长一声令下而“斩断”,尽管它即泥泞又窄小。
就像一个生不逢时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走路时人人有份,可修路时两村村长竟没有一个人肯多花一分钱在这条公共道路上。
刚开始还好,这条路的作用还没那么明显,顶多也就图个抄近路的方便。但后来到了我们这一代学校突然改建地址,这条路就成了我们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而每次走到那条路上尤其碰到下雨天的时候,基本上每个人包括我在内,都会将两个村村长的直系亲属在心里各骂一遍。
两个村曾经还为这条路闹得不可开交,却依旧坚持”不肯修路”原则,王博村里的人曾经还扬言要用垃圾堵了这条路不让我们村的人走,故而两村人汉界楚河一般不相往来,甚至就连见面打招呼的情分都没有。
跨过那条路我就看到了站在王博家门口的郭晓天。
那天太阳很暖和,我穿了一件大红色羽绒服,太阳照在身上,用郭晓天的话说,那天的我是闪闪发光的。
郭晓天斜着身子靠在王博家门口的一辆摩托车上,刘海微微下垂。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过强烈,那刻郭晓天的脸竟微微泛红起来。
跟王博母亲打过招呼,我们四个人便来到了渭河边上。
我们居住的地方在陕西的最北边,一个本就属于北方的城市,水本来就不多,尤其在我们这个不知名的小农村,水就变得更为可贵。所以在那时的认知范围之内,知道的唯一近一点的且比较有名的河就是渭河。
我坐在郭晓天的摩托后面穿梭在去往渭河的路上,凛冽的寒风从我耳旁呼啸而过,夹杂着冷清的空气,起着醒脑提神的作用。
“冷吗?”郭晓天那温柔的声音随风快速灌进我的耳朵,周围寒冷的空气瞬间有了温度。
我使劲向上吸了吸鼻涕,将脸埋进了郭晓天的黑色羽绒服里,“还好。”
他微微转过头,将他清晰的侧脸印在了空中:“你把手放我棉服口袋里,这样就不冷了。”
我没有做答,然后红着脸将两只手乖乖的放进了他的口袋,轻轻环抱着他的腰。
魏姗姗坐在王博的摩托车后面,并行行驶在我们的左边。
两侧全是一望无际的小麦,尽管被雪覆盖住了全身,但依旧还能看到它们绿油油的一片,白里透绿,清爽透亮,甚为可观。
大约20分钟的样子,我们停在了渭河边上。
河水很静,河面随着吹来的微风偶尔波光凌凌。
王博和魏姗姗很识趣的走开了,所以偌大的河边,却成了只有我和郭晓天的二人世界。
“冷吗?”郭晓天站在了我的后面。
“你今天已经第二次问这句话了。”
“哦,是吗?”
“恩,是的。”
四目对望,莞尔一笑。
郭晓天突然从身后环抱着我,将自己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然后双手揣进我的衣兜握着我原本放在衣兜的两只手,继而缓缓地将他冰凉的下巴移动到了我的脖颈上。
“你…”
“不要说话。”他打断了我,其紧促的气息开始在我颈间流喘。
空气在那刻凝固,时间在那刻静止。我们就那样望着平静的河面,谁都不肯言语。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魏姗姗和王博两人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两人轻微的笑声成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能不能不要这么腻!”是魏姗姗的声音,话语里似乎带着酸气,空气里也似乎跟着流动着一股酸味。
她微微撅着嘴,好像在向我撒娇,细声轻语道:“我也想要一个男朋友。”
我轻轻从郭晓天里挣脱,呆在原地只是傻笑,不知该回答什么。
“瞧瞧你两,像在一起了很久似的,女生要矜持一点。”王博紧接魏姗姗的话对着我坏笑道。
我当然知道王博是在开玩笑,但面对郭晓天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以至于郭晓天还没表白就可以拥我入怀。
我向来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生怕这得来不易的爱情昙花一现,所以从不敢对郭晓天要求什么。
而让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句“我喜欢你”,他从来没有说出口,我也假装自己从来不想听。
我承认,这个周末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时光。
下午郭晓天送我回了学校后,他才坐上了回他学校的公交车。分别在即,突然觉得他就像周围的空气,只要一离开他,就觉得没法呼吸。
因为我害怕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会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女朋友存在,我害怕他一回他的学校就会把我忘的一干二净,我害怕他下周不来找我不跟我联系,我亦害怕我一个行为、举动就会惹来他的嫌弃和讨厌。可能这些担忧都是因为他从来没跟我表白过的缘由,而那时的我,竟会像张爱玲一样,把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但到后来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可以不用如此懂事。
一直以为他想要的是一个乖乖的听话的女朋友,所以我才会笨拙的一直朝那个方向靠近。可有时不得不承认,某些事情用力过猛的确会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