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南北朝之气吞万里刘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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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昌道党争

太元八年(383),北府军取得了淝水之战的空前大胜,但随之而来的东晋王朝没能进入一个中兴时期。谢安、谢玄不久都受到排挤并逝世。晋朝的大权落入晋孝武帝司马曜和他的弟弟会稽王司马道子手中。

孝武帝司马曜,字昌明,简文帝司马昱之子。传说母亲李陵容在怀他的时候,梦见有神仙指示:你将生一个男孩儿,以“昌明”为字,男孩儿的名字便这样定下了。后来简文帝突然想起自己早年看到过一条谶语——“晋祚尽昌明”,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但仍不敢违背神仙的意志,只得流泪叹息说:“天意!天意啊!”

不过,这条谶语并不准确,晋朝的国祚在昌明之后还延续了两帝。李陵容在生下司马曜两年后,又生下第二个儿子,就是司马道子。《晋书·简文三子传》中说:“会稽文孝王道子,字道子。”

这两兄弟都是“小时了了”的类型。司马曜早年聪慧,谢安曾赞叹他“精理不减先帝”,等到亲政,“威权己出,雅有人主之量”。司马道子少年时也很聪明,“少以清澹为谢安所称”。

本来在东晋,司马皇家失势已久,大权一直是由各大士族轮换执掌。不想事有例外,谢安的谦退,以及原先在东晋政坛叱咤风云的士家大佬,在淝水之战后四年间,仿佛商量好了,结伴离世,一时后继无人。各要地和要害部门的职位陆续被朝廷收回,司马道子以骠骑将军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成为东晋第一个皇族出身的执政大臣。总之,机缘巧合使原本平庸的孝武帝实现了东晋诸帝一直未能实现的夙愿:继琅邪王氏、颍川庾氏、谯(qiáo)国桓氏、陈郡谢氏等高门士族轮流坐庄之后,大权重回司马皇室手中。东晋皇朝似乎得到了中兴,俨然一座建立在沙滩上的华丽大厦。

孝武帝司马昌明终于当上了晋帝国名副其实的皇帝之后,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将大部分业务交给了弟弟司马道子,将精力投入了喝酒、拜佛、享乐之中。司马道子除了喝酒、拜佛、享乐,还贪污受贿、卖官鬻爵。

东晋帝国的政坛因此迎来了一个群“小”乱舞的侏儒时代。《晋书》云:“官以贿迁,政刑谬乱。又崇信浮屠之学,用度奢侈,下不堪命。太元以后,为长夜之宴,蓬首昏目,政事多阙。”

看到这样的情况,尚书令陆纳望着建康的宫阙叹息说:“多好的一个家室啊,竟要被这些小孩子折腾坏吗?”

因为孝武帝长期不管事,把权柄交给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得势之后,狐假虎威,自我膨胀,渐渐让孝武帝感到不满。更重要的是,两兄弟已经没有了共同的对手,也该向着兄弟反目的方向进发了。因此,司马昌明与司马道子两兄弟之间的矛盾,从无发展到有,从小发展到大,孝武帝也不再完全放手,开始设法打压司马道子的势力。如此,东晋政坛逐渐形成了以孝武帝为首和以会稽王为首的两大派系,对东晋后期的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唐朝有“牛党”和“李党”互斗,明朝有“阉党”和“东林党”竞争,为叙述方便,在下将这两派称为“昌明党”和“道子党”。

两大阵营形成后,昌明党与道子党开始了一系列的明争暗斗。

太元十四年(389)十一月,道子党大佬王国宝发动朝中大臣联名上表,推荐司马道子功高,应该升为丞相,加扬州牧,并赐黄钺(以黄金装饰的一种武器,形似斧,特赐给专主征伐的重臣,功能近似后来的尚方宝剑),加殊礼。属于昌明党的护军将军车胤反对,称:这套礼仪是当年幼年的周成王敬奉摄政大臣周公用的,当今皇上又不是幼主,相王岂可为周公?车胤称病拒绝联署。奏表递上去后,孝武帝很生气,但又不好处罚如此多的大臣,只是下诏褒扬车胤。

王国宝发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急寻补救措施。他了解到著名辩士袁悦之和孝武帝崇信的尼姑妙音有交情,便通过袁悦之打通妙音的关节,请妙音写信给太子之母陈淑媛,让她在孝武帝耳旁吹吹枕边风,言王国宝此人忠诚谨慎,应该重用。孝武帝闻知此事后大怒,但不动声色,过些日子找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罪名处死了袁悦之。与此同时,司马道子与王国宝成功地将昌明党的中书侍郎范宁挤出朝廷,双方一胜一负。这些事件表明,双方的矛盾已难以调和,但道子党已在朝廷中占了大多数,孝武帝虽握有最高决定权,但也投鼠忌器,只能用旁敲侧击的方法来对道子党加以限制。

既然正面攻击难以奏效,孝武帝便采取了迂回攻势,以地方包围朝廷。太元十五年(390)二月,孝武帝乘京口出缺的机会,任命昌明党骨干王恭为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青、兖二州刺史,在要地京口布下了一枚重重的棋子。接着,太元十七年(392)十月,属于道子党的荆州刺史王忱病死,经过一番幕后较量,孝武帝将昌明党的另一骨干殷仲堪任命为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这样,东晋的京口和荆州两大地方集团,起码在表面上都被昌明党控制。

王恭,字孝伯,名门之后,乃老好人王蕴之子,皇后王法慧的兄长。妹妹能当上皇后,想来长相不会寒碜,王恭则更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时人赞美他“濯濯如春月柳”。刘裕的京口老乡,后来一同反桓玄的孟昶见过王恭冬日出游,惊叹于他的风度气质,说:“大概神仙也不过如此吧?”魏晋时代选官,如今日之选美,如果长相对不起观众,可能在第一关就把你淘汰了,只有过了第一关,才能轮到才艺比拼、综合素质比拼之类的项目。当然,你如果不是士族,连入场券都得不到,长得帅也没用。王恭出身好,长得帅,虽然学问一般,仍然“少有美誉,清操过人”。按当时的用人制度,他是天然的半成品高官,只需混两年资历,就是无可争议的成品高官了。这个天然高官还是忠于孝武帝的,杀袁悦之一事主要出自他的谋划。因而,他深得孝武帝器重。

殷仲堪,故吏部尚书殷融的孙子,清谈家殷浩的堂侄。与王恭不同,殷仲堪出身只能算中下级士族,长得也不帅(他在给老父治病时,挥泪熬药,烟熏过久,导致一目失明),但他学问出众,著有文集十二卷,清廉俭朴,以道德文章知名。孝武帝认为他忠诚正直,倚为心腹,提拔入宫任黄门侍郎,后委以荆州重任。他的条件不符合当时的高官标准,很多豪门士族大为不满,原以为自己能当上荆州刺史的王珣大发牢骚说:“哪里有让小小的黄门侍郎担当如此重任的?对殷仲堪这种骇人听闻的提拔,简直是国家灭亡的先兆!”

对于这两个人,昌明党的智囊太子左卫率王雅有过客观评价,认为王恭的风度气质过人,志气方正,殷仲堪谨慎检点,文章道义著称于世。但两人都偏狭苛刻,缺乏办实事的才干,太平无事之时可能是好官员,一旦有事,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来王恭受制于刘牢之,殷仲堪受制于桓玄,果然不出王雅所料。但现在还看不出来。

眼看昌明党渐渐占了上风,局势突然发生了让人意外的重大变化。太元二十一年(396)九月,晋孝武帝司马曜突然遭谋杀身亡。

史书记载,孝武帝的被害是一个十分八卦的故事。此时皇后王法慧已死去多年,张贵人在后宫笑傲“群雌”。九月二十日这天,孝武帝与张贵人在后宫饮酒,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对她开玩笑说:“你已经快三十岁了,也该到被废的年纪了,比你年轻貌美的佳丽多的是!”可惜孝武帝常在花丛中走,竟不知美女的年龄和断了把的水壶一样,都是不能提的。张贵人听罢,妒火中烧,越想越气,竟趁孝武帝睡着,让贴身宫女用被子蒙住他的头,把他活活憋死。之后,心理素质极佳的张贵人丝毫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重贿左右,让大家统一口径,宣称皇帝“因魇暴崩”。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件事竟这样不了了之,张贵人也未受追究。

这个故事如果不是史书明文记录,简直让人怀疑这是戏说剧的剧本,有太多的匪夷所思和莫名其妙。在下一直怀疑它的真实性。按照刑侦学中可以用案件受益人推导犯罪嫌疑人的方法,在下有一个不负责任的大胆猜想:也许司马道子或他的同党才是此事的幕后策划。

不管孝武帝被杀的真相如何,他的继承人是明确的,九月二十一日,十五岁的太子司马德宗继位,史称晋安帝。

很多人都知道西晋出了个白痴皇帝司马衷,曾经对吃不上饭的饥民为何不吃肉糜大感困惑。其实,如果对中国古代的历代皇帝进行一次IQ测试,司马衷只能无奈地屈居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的宝座是留给司马德宗陛下的。司马衷至少还能问蛤蟆是为公家叫还是为私人叫(证明他产权意识很明确),而司马德宗就没学会说话。司马衷至少知道吃肉能填饱肚子,司马德宗连冷热饥饱都不能区分,喝水、吃饭、睡觉、起床要靠别人服侍才能完成,否则就得饿死、冻死。毫无疑问,对权臣来说,再找不到比这性价比更高的橡皮图章了。

九月二十三日,司马道子升任太傅、扬州牧,赐黄钺(总算拿到这把斧子了),朝政尽归司马道子与王国宝。双方对弈至此,我们总结一下战况:在朝廷,道子党大获全胜;但在地方,昌明党独领风骚,正在酝酿着反攻。

数日后,昌明党大佬王恭从京口入朝,参加孝武帝的葬礼。入朝前,有人劝他乘机率军入京,诛杀王国宝。但因孝武帝的死,事出突然,豫州刺史庾楷也有一支军队尚站在道子党一方,在没有与另一昌明党巨头殷仲堪协调的情况下,王恭担心事情不成,独自承担造反的罪名,因而没有答应。在道子党一方,王绪也劝王国宝乘王恭入朝的机会,伏兵将他杀死,结果也未等到批准。毕竟现在东晋的大部分武装力量掌握在昌明党手中,司马道子等人也不敢轻易摊牌。孝武帝的葬礼平静地完成了,双方并未擦枪走火。

十月十四日,王恭返回京口,临行前警告司马道子说:“当今主上暗弱,执政的责任就更加重大,这是连伊尹、周公这样的大才都不易做好的事。希望王爷好自为之,亲自处理国务,多采纳忠正的言论,疏远奸佞的小人。”旁边的王国宝听到这话,对王恭又恨又惧(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王恭回京口后,王国宝、王绪等人都向司马道子指出,应该设法削去王恭、殷仲堪的兵权。这个建议虽然理由很充分,道理很正确,但实际操作,谈何容易?没等他们制定出削藩的实施方案,王、殷二人已采取联合行动,上疏要出兵北伐,同时开始整兵备战。司马道子当然知道他们二位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以白痴皇帝的名义下诏,用夏天出兵妨碍农时的理由令他们解严,不准北伐。

然而一纸诏书岂能阻止王恭、殷仲堪?隆安元年(397)四月七日,王恭正式上表,列举王国宝的罪状,请求清君侧,连北伐的幌子都不用了。而荆州的殷仲堪也在桓玄的鼓动支持下,宣布响应。

事到临头,王国宝露出了草包本色。同党王绪劝他杀掉朝中昌明党的王珣、车胤二人,然后挟持安帝与司马道子出兵讨伐京口。王国宝先已同意,可等王珣、车胤二人到了以后,又不敢动手了,还傻乎乎地向二人问计:现在怎么办啊?

王珣说:“王恭、殷仲堪和你又没有深仇大恨,所争不过是权位罢了。你放弃权位不就没事啦?”王国宝有点儿不自信:“你该不是把我当成曹爽了吧?”王珣“诚恳”地说:“这叫什么话?你哪有曹爽的罪大啊?王恭又岂是宣帝(司马懿)?”车胤在一旁继续吓唬他:“当初桓温何等英武,攻一个寿阳尚且久攻不下。如今你若出兵讨伐王恭,他一定收兵守城,京口岂是容易攻下的?到时候京口攻不下,而上游的荆州军又到,唉,我都替你担心!”

【作者按:369年,桓温北伐前燕,大败而归,将战败责任推给豫州刺史袁真,袁真又惧又怒,便据寿阳造反,叛降前燕。桓温亲自出兵讨伐,于太和五年(370)八月围寿阳,至咸安元年(371)正月克城,擒袁瑾(袁真之子,袁真此时已病死),历时六个月。】

王国宝吓坏了,惊慌之下辞去官职待罪,随即又后悔了,让人去弄一份诏书,让自己官复原职。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因为害怕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司马道子不敢对抗两路大军,又见王恭的矛头指向的是王国宝,而不是自己,决定丢车保帅,派谯王司马尚之逮捕王国宝、王绪,移送廷尉审判。

四月十七日,即王恭声讨王国宝十天后,朝廷下诏赐王国宝自杀、王绪斩首。同时,司马道子派人去见王恭,赔礼道歉。王恭没有乘机来个一劳永逸,收兵回京口。荆州刺史殷仲堪虽然响应王恭,但胆小怕事,一直干打雷不下雨,并不敢真正出兵,听说王国宝被杀了,他才威风凛凛地挥师东下。司马道子连忙写信道歉劝阻,殷仲堪赚足了面子,班师。

这一轮斗争以道子党的大败告终,细察经过,可发现双方的水平也就和意大利打仗一个档次。此时的东晋领导层,可以说是自东晋建立以来水平最低的,不过,这种状态不会维持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