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顿科学史丛书》总序
乔治·萨顿(George A.L.Sarton)号称“科学史之父”,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因为科学史在他手中,终于成为一门儿独立的学科。现今国际上最权威的科学史学术刊物ISIS杂志是萨顿创办的(1913),科学史学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萨顿而成立的(1924)。通过在哈佛大学数十年的辛勤工作,萨顿终于完成了——至少是象征性地完成了——科学史学科在现代大学的建制化过程,例如:设立科学史的博士学位(1936)、任命科学史的教授职位(1940)等。
2006年是萨顿去世50周年。由创建了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的上海交通大学,来出版这套“萨顿丛书”,也是富有象征意义的。
这套丛书包括如下五种:
萨顿:《科学史和新人文主义》
萨顿:《科学的生命》
萨顿:《文艺复兴时期对古代和中世纪科学的评价》
萨顿:《科学的历史研究》
刘兵:《新人文主义的桥梁》
前四种萨顿的原著,基本上能够较为全面地反映萨顿的思想、观点和学术路径,第五种是刘兵教授专门解读萨顿的著作,也是目前国内唯一深入解读萨顿的著作,故特收入本丛书,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萨顿及其思想。
20世纪20年代前后,是一个大发宏愿的年代。
那时,阿诺德·汤因比(Arnold Toynbee)开始写他的宏篇巨著《历史研究》(全书12卷,至1961年出齐);威尔·杜兰(Will Durant)也已经发愿要写《世界文明史》(全书11卷,至1968年出齐)。
大约与汤因比和杜兰同时,萨顿正在为科学史学科的确立不懈努力,也大发宏愿。他的宏愿是撰写一部《科学史导论》,要从荷马时代的科学开始论述,第一卷出版于1927年。然而这部书他只写了3卷(第三卷于1947年出版),只论述到14世纪而止。后来萨顿的宏愿又进一步扩大——他决定写“1900年之前的全部科学史”,全书计划中共有9卷,可惜到他1956年去世时,仅完成头两卷:《希腊黄金时代的古代科学》《希腊化时期的科学和文化》。此书的写作计划遂无疾而终。
与此类似的是李约瑟的《中国的科学与文明》(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这是他原书的正式书名,但他请朋友在扉页上题写的中文书名是《中国科学技术史》,国内就一直使用,现在已经约定俗成了。李约瑟开始写此巨著的时间,与萨顿开始写“1900年之前的全部科学史”约略相同,都在20世纪40年代。《中国的科学与文明》第一卷出版于1954年,与萨顿巨著第一卷的出版(1952)也仅差两年。
要说这两部书的命运,李约瑟的似乎好一点。他的写作计划在实施过程中不断扩大,达到7卷,34个分册,到他1995年去世时,已出版了约一半的分册。当然,李约瑟的工作条件应该说也比萨顿好,特别是他先后得到大批来自各国的学者的协助——其中最重要的无疑是鲁桂珍。由于鲁桂珍和李约瑟的特殊关系,来自鲁桂珍的帮助就不仅仅是事功上的,而且还是心灵上的、精神上的,这一条件恐怕是萨顿所不具备的。
在20世纪20年代动笔的两部巨著,按理说题目更为宏大,写作条件也相对要艰苦些,却都在作者生前顺利完成。而开始于40年代的两部巨著,主题相对小些(当然也是非常宏大的),条件肯定更好些,却都在作者归于道山时远未完成,这难道是纯粹的巧合?还是背后另有更深刻的原因?
今天的人们,物质生活越来越富裕,窗外有百丈红尘,其诱惑越来越剧烈,许多人被名缰利锁越牵越紧,每日的步履越来越匆忙,在物欲深渊中越陷越深,离精神家园越来越远。我们可以看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宏大主题的鸿篇巨制是越来越少了。作者懒得写,读者也懒得读了。
汤因比也好,李约瑟也好,他们在晚年都已经看到了这种局面,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为自己的巨著编简编本,以便提供给“一般公众”阅读。汤因比自编的简编本就是近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历史研究》——这样近百万字的一册,虽然只是原著的简编本,在今天看来也已经是“巨著”了!李约瑟和剑桥大学出版社则请科林·罗南(Colin A.Ronan)将李氏巨著改编成简编本,中译本定名为《中华科学文明史》,篇幅仅为李氏原著的十几分之一,由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负责翻译。现在李氏和科林俱归道山,此五卷简编本则已于2003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齐。
萨顿的宏愿虽未完成,但他一生留下了15部著作,还有340多篇论文和札记,79份详尽的科学史重要研究文献目录,已经蔚为大观。然而他的重要著作《科学史导论》《希腊黄金时代的古代科学》《希腊化时期的科学和文化》都还没有中译本。我们知道,翻译、出版这类学术著作,也要大发宏愿才行。
如今人们已经越来越不爱读书了,经典更受冷落。萨顿的巨著目前虽还没有中译本,但这套丛书中所收入的几种著作,也不失为经典之作。而在科学史领域,萨顿作为西方科学史“正统”的精神“教父”,他是无法被越过的——事实上,任何所谓“跨越式发展”的愿景,都不可能略过该补的课、跳过该经历的阶段而实现。
此次“萨顿丛书”的出版,在亲近科学史经典的同时,还有两层意义:这既是对萨顿其人及其对科学史事业不朽贡献的纪念,也是对萨顿宏愿——归根结底是要架设起科学和人文之间的桥梁——的致敬。
大发宏愿的年代,也许已成过去,但是,让我们怀念这样的年代吧。
2006年9月9日
于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
(《萨顿科学史丛书》,江晓原、刘兵主编,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