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Fire
(00)
清晨的薄雾弥漫在山丘上空,微风拂过,携带着森林的清冷气息。在小山丘上,阿满垂着头,站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的双手空空如也,弓箭早已在那场搏斗中彻底粉碎。周围的学员低声窃语,窃窃私语的声音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夹杂着嘲笑和怜悯。
“阿满,你已经被剥夺了猎手的资格。”女巫婆婆的声音从山丘顶上传来,清晰而冷漠,“回去吧。”
在这个以狩猎为主的部落,弓箭象征着猎手的资格,而获取弓箭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方式,是在每个孩子十岁那年,成为见习猎手时,部落分发的第一把弓箭。这是他们走向成年、成为猎手的重要仪式。若因长期狩猎导致弓箭自然损坏,他们有资格申请一把新的弓箭,继续猎手的使命。若因与部落成员的争斗或不正当行为损坏弓箭,则丧失猎手资格,无法申请替换。
第二种方式,是通过传承。部落中德高望重的猎手,或是逝去的猎手的后人,可以将弓箭传给年轻一代。这种传承不仅象征信任与荣耀,更是一种延续猎手精神的方式。
然而,无论何种方式,弓箭的损毁若不符合部落规定,猎手便失去了继续狩猎的资格。这是部落确保猎手忠诚与秩序的核心法则。
阿满抬起头,看着站在山丘上的女巫婆婆,嘴唇微微颤抖。他知道,猎手资格的剥夺不仅仅意味着失去狩猎的权利,更是身份和尊严的丧失。然而,他并未离开,而是缓缓地从背后拿出一件物品——一把弓箭。
所有人愣住了。那是一把散发着岁月气息的弓箭,满是修补的痕迹,箭身上布满了裂纹,看上去似乎随时会断裂。但阿满却郑重地将它捧在双手之间,像是握着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缓缓走向女巫婆婆。
“这是一位长者传给我的弓箭。”阿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无比的坚定。他将弓箭递了上去。
围观的同学一片哗然,有人低声嘲笑:“就这破弓也敢拿出来?”有人则面露复杂的表情,似乎被阿满的举动震撼到。女巫婆婆微微皱眉,上前几步接过弓箭,仔细端详了一番。
她用手指轻轻拂过弓身,抚摸着那道道裂痕。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严肃而冷静,“的确,这是一把通过传承留下的弓箭。虽然它破旧不堪,但符合部落的法则。”
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好吧,”女巫婆婆缓缓地说道,“就破例让你继续参加训练。但记住,阿满,这把弓箭是你的最后机会。若它再被损坏,你将彻底失去猎手的资格。”
阿满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接过弓箭,目光坚定。那是一把残破的弓箭,但此刻却像是一道微弱的火光,在他的内心燃烧。
周围的学员仍旧窃窃私语,但阿满的心已不在乎那些目光。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训练场,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无比坚定。
这一刻,他知道,他的旅程重新开始了。
(01)
时光飞逝,三年的时间悄然流逝。曾经稚嫩的少年们,逐渐成长为肩负责任的青年,成年的仪式近在眼前。阿满,这个曾被剥夺猎手资格的少年,靠着那把散发着恶臭的破弓,继续艰难地在猎手的道路上摸索前行。
这三年来,阿满的破弓多次面临断裂与修补,箭矢因无法匹配弓的强度而失去了准头。在狩猎和训练中,他总是落后于其他猎手。他努力想要弥补弓箭带来的劣势,却屡屡碰壁,甚至成为了同伴的笑柄。
“阿满,你还不如回家种田去吧,用这破弓,能猎到什么?”这样的嘲讽,他已经听得太多。他的弓箭不仅限制了他能力,也让他在部落中越来越显得孤独
“阿满”,火堆旁老者开口了,声音低沉,却透着无可置疑的力量,这几年来,阿满已经养成了和老者在火堆旁聊天的习惯,“你要记住,一把弓箭的好坏,只能决定你水平的上限,但它永远不会决定你的下限。”
阿满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老者,显然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老者注视着火光,接着说道:“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努力去达到这把弓箭的上限。”
他停顿了一下,将目光投向阿满手中的破弓,轻轻拍了拍它。“破弓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有没有胆量去面对它,驾驭它,让它成为你手中的利器。”
这几年的成长中,阿满和他的伙伴们并没有放弃对部落真相的探索。他们通过一次次偷偷的观察、收集线索,以及对长辈们隐晦言语的揣摩,逐渐拼凑出了一幅令人胆寒的图景——他们所崇拜的神明,并不是传说中的神灵,而是一个比他们的文明高出数倍的高等存在。这些“神明”所拥有的技术,如同天堑一般横亘在他们与自由之间。那是一道根本无法逾越的技术鸿沟。
“反抗是不可能的……兰溪没能逃过这样的命运,我们又还能做什么呢?”,石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叹了口气。夜晚的秘密小屋内,微弱的烛光跳动着,将几位少年的面孔映得忽明忽暗。桌上的羊皮地图上布满了他们手工绘制的标记,有着他们对部落内种种异常现象的推测与分析。但这张地图却显得无比渺小,与他们正在面对的那种压倒性的力量相比,几乎毫无意义。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的眼神游移着,不敢正视阿满,因为他知道,阿满从来不愿接受这样的结论。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匕首刺进了每个人的心中。兰溪的牺牲仍是他们无法抹去的痛,而石头的话,无疑在这伤口上撒了盐。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死寂,只有风吹过木板缝隙发出的呜咽声。
阿满的拳头紧紧地攥着,青筋暴露,手背上的旧伤随着用力渗出了丝丝血迹。他死死盯着桌上的地图,嘴唇紧抿,似乎在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石头微微低头,补充道:“阿满,我不是想说我们不该努力……只是,我们面对的是……是一个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阿满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中燃烧着痛苦和不甘。他直视石头,声音低沉却带着颤抖:“正因为兰溪……正因为她的牺牲,我们更不能这样放弃。难道我们就这么躺平,等着被他们一点点抹杀?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兰溪的死,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悲痛,像是要将压抑在胸中的怒火释放出来。
石头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阿满的目光逼得无话可说。他垂下眼,喃喃道:“那……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阿满紧握着拳头,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坚定:“我们这些年在收集这些信息的时候,不是经常听到‘前置文明’这个说法吗?那么,我们是否也是来自一个曾经的高等文明?我们的祖先,是否也曾掌握过强大的技术?如果是这样,我们能不能找到他们留下的技术遗产,从而改变我们的命运?”
他的声音充满了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那是一种被压迫至极却又不愿屈服的挣扎。
整个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冯起若有所思地低头盯着地板,石头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都像是在思索着这个可能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在旁的牧原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冷静,仿佛一盆冷水泼在了所有人的希望上:“前置文明,不一定就是你们自己的文明。”
阿满怔了一下,转过头盯着牧原:“什么意思?”
牧原没有避开阿满的目光,而是缓缓说道:“你们和他们之间的技术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不是简单的断代能够解释的。这些‘前置文明’大概率是曾经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另一物种。而你们……你们只是恰巧和他们同时代,或者差了几个时代出现的下一物种罢了。”
牧原的声音冷冷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怜悯。他继续说道:“你们想要找到他们的技术遗产,去弥补你们与高等文明之间的鸿沟,这种想法并不是完全错误。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们找到了一些碎片化的技术,你们真的能够运用它们吗?”
阿满的呼吸变得急促,似乎想要反驳,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感觉胸中燃烧的那团火,被牧原的每一句话压制得越发暗淡。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因为牧原的话而陷入了沉思。就在这时,冯起抬起头,语气低沉却带着一丝不解地开口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那些所谓的‘神明’,还要想方设法地限制我们,甚至想让我们直接灭绝?如果我们真的只是原始人,是一群毫无威胁的存在,他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为什么非要花这么多力气监视和控制我们?”
他的声音在小屋中回荡,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牧原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一挑,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难以察觉的微笑。那笑容中夹杂着冷漠和一种无法捉摸的意味。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这非常的正常啊。任何一个文明,都会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是文明演化的基本法则。”
牧原顿了顿,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虽然你们现在并不是直接或者重要的威胁,但……谁又能完全保证呢?谁能保证,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你们不会偶然接触到某些属于‘前置文明’的技术?谁能保证,你们不会因此成长为对他们的威胁?从风险控制的角度来看,把你们这种潜在的隐患彻底消除,才是最稳妥、最保险的方法。”
就在这时,石头忍不住开口反驳:“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们想要占领这颗星球、驱逐我们,那为什么从古至今,他们从未降临过这颗星球?也从未在这里安营扎寨?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牧原闻言,冷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害怕?他们不会害怕你们,他们只是在处理一件低优先级的事务罢了。至于为什么不降临……”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冷冽,“这当然是因为你们还没有完全被消灭干净,或者说,在你们所能探知的世界以外,他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城市,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什么?”冯起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已经在我们的星球上某些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基地?”
“没错。”牧原笃定地点了点头,“他们有的是技术,有的是时间。以他们的能力,完全可以在你们感知范围之外安然生活,而你们根本发现不了。只不过,他们还在耐心等待,等到这个星球上最后一个部落消失,等到你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变数’被彻底清理干净。”
这番话让房间内的人们心中一阵发凉,石头咬着牙反驳道:“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动手?以他们的能力,消灭我们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轻而易举?”牧原冷哼了一声,“的确,但为什么要浪费资源和时间?你们这些部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等着被时间磨灭的微尘而已。他们选择不插手,是因为你们自己就会慢慢消亡。战争?冲突?不需要。他们只需要坐等,或者偶尔推动你们自我灭绝的进程,这样既节约资源,又能避免无谓的消耗。”
冯起沉思着,低声说道:“所以,这一切都是早就被计算好的。我们所谓的‘神明’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连我们消亡的方式都是他们设计的?”
“是的。”牧原冷冷地说道,“这就是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最有效的处理方式。他们不会让你们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但也不会浪费力气对你们赶尽杀绝。他们只需要看着你们慢慢被时间侵蚀,直到彻底消失。”
石头咬着牙,拳头紧握:“可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希望?”牧原低声笑了笑,目光冰冷,“希望并不是不存在,但它的代价,可能比绝望更沉重。”
小屋内的空气像被冻结了一般,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既为这番话感到震撼,又深深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敌人,一个连影子都摸不着的高墙。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仰望,却连触碰的可能都不存在。
阿满的声音打破了小屋内凝重的气氛。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握住膝盖,似乎是在鼓起勇气。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眼神中多了一丝决然。
“但我还是想去试一试。”他轻声说道,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趁着我们成年之际,来一次深入西北角的探索,去看看那些我们从未真正了解的东西。”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中没有人轻易开口,也没有人轻视阿满的提议。空气中仿佛悬挂着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每个人的内心。
石头坐在角落,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刀,用力地在木头上划了几下,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冯起则皱起了眉头,目光闪烁着复杂的情绪。牧原依旧冷冷地坐在那里,眼神毫无波澜,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们有谁想一起吗?”阿满试探性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但更多的是期待。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敲打着,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回答做心理准备。
冯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和担忧:“阿满……女巫婆婆会这么轻易让我们离开吗?”
这句话让小屋内的气氛瞬间更凝重了几分。石头皱起了眉头,抬起头看向阿满:“是啊,如果她发现了,我们会不会被抓回来,甚至……被当成叛徒?”
阿满没有回答,他低着头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冯起的问题并不是无的放矢,女巫婆婆的威严和掌控力在部落里无处不在。如果他们的行动被发现,后果难以想象。
就在这时,牧原突然开口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到那天,我们就知道答案了。”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你们只需要做好准备,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冯起怔了一下,随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石头则沉默地坐回了角落,像是在思考牧原的话。
阿满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动,最终缓缓地说道:“冯起,石头,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如果我们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那一切都只是徒劳。”
冯起咬了咬牙,叹了口气:“好吧,就像牧原说的,到了那天,我们就知道了。但……如果真出了问题,我们怎么办?”
“随机应变。”牧原冷冷地说道,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但记住,无论如何,不要慌乱。”
小屋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火堆的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跳动着,映照出复杂的情绪。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次行动将是他们人生中的一次赌注,而赌注的代价,可能是他们的未来。
次日,漆黑的夜幕笼罩着整个部落,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零星的光点。阿满和他的伙伴们悄悄地收拾好所有物品,站在秘密小屋外,互相交换了最后一眼眼神。
“走吧。”阿满轻声说道,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
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小道前行,周围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声音。阿满走在最前面,冯起紧随其后,石头背着装满食物的袋子,步履轻快,而牧原则始终走在最后,像是在刻意观察周围的动静。
一切果然如牧原所说,没有任何阻拦,没有任何的障碍。部落里负责巡逻的守卫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行动。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发出的声响会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他们继续前行,脚步轻快却谨慎,像一群在黑暗中寻找出口的旅人。他们没有回头,身后的部落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那是他们曾经熟悉的一切——家园、亲人,以及那些复杂的规则和禁锢。
(02)
穿过那如同屏障一般的森林,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一片广阔无垠的冰原展现在众人眼前。冰雪铺天盖地,地平线仿佛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那种无声的广阔让每个人的内心都不禁一阵颤抖。
“怕是一切的真相,再也没有隐秘的空间了。”阿满低声说道,目光凝视着远方。
冰原的寂静被偶尔的呼啸风声打破,而远处隐约的黑影在移动。那是一群狼,它们警惕地打量着这支突兀的四人小队,明亮的眼睛在雪地的反光中显得尤为刺眼。
“狼群。”冯起小声提醒道,手已经握住了箭筒。
“别慌。”牧原冷静地说道,“它们不会轻易攻击我们。用手中的弓箭威慑住它们,不要让它们以为我们是猎物。”
四人小心翼翼地摆出防御的姿态,阿满率先拉开了弓,箭头指向狼群。石头也紧跟着举起了他的武器。狼群在不远处徘徊,时而向前逼近,时而停住脚步观察,似乎在权衡着是否值得冒险发起攻击。
寒风呼啸着扑打在他们的脸上,仿佛刀割一般。冰冷的空气让他们的呼吸变得沉重,而脚下厚厚的积雪使每一步都变得艰难。尽管如此,寒冷、旷野和迷茫并没有阻碍他们前进的脚步。
“继续走。”阿满沉声说道,他的目光始终盯着远方。
他们时走时停,每一步都像是在踏上未知的旅程。风雪不时遮挡住他们的视线,但那西北角的方向——他们曾无数次听闻的“未知之地”,在心中像一盏微弱的灯,指引着他们前行。
冰原的夜晚,寒冷刺骨,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的风声与雪粒击打在帐篷外的声音。四人围坐在一小团火炉旁,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衬出他们疲惫而坚定的面容。帐篷内的空间虽狭小,却是他们这片冰原中唯一的避风之地。
石头一边揉着冻得通红的手,一边小声嘟囔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要不回去吧?我甚至开始怀疑,西北角是不是只是我们的一个幻想?根本不存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什么真相。”
“回去?”冯起抬起头,语气中透着一丝愤怒,“我们付出了那么多,难道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吗?如果没有找到答案,我们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石头挠了挠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意义?说到底,谁能保证那答案值得我们冒着性命危险去寻找?再说了,这么冷的天,你就不怕冻死在这冰原上?”
阿满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炉火,火光在他眼中跳跃着。他缓缓开口道:“我也不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但我觉得……如果我们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失败。”
牧原坐在火堆的另一侧,他的神色平静,目光投向帐篷的顶端,似乎没有参与争论的兴趣。但在所有人安静下来的片刻,他开口了:“答案存在与否,从来都不是重点。关键是,面对未知,我们敢不敢踏出这一步。前置文明是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西北角到底有没有秘密?这些问题,就算我们找不到答案,也总比永远什么都不知道强。”
冯起点了点头,看向石头:“牧原说得对。我们从离开部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与其回去被那些人嘲笑我们,还不如拼到底。”
石头撇了撇嘴,但终究没有再说话。他低头看着火光,沉默了下来。
“我相信,西北角就在前方。”阿满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扫过每个人,“再坚持几天。如果真的没有,我们再做决定。现在,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
帐篷内的气氛渐渐平静下来。几人一边啃着干粮,一边默默注视着炉火。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帐篷的帆布上,像是一群执着的旅人,无论前方是什么,都不愿轻易停下脚步。
外面的风雪仍在肆虐,夜晚的寒冷无情地笼罩着冰原。然而,在这小小的帐篷中,那跳动的火焰和几人的决心,却让人感到一丝温暖和希望。
没有人记得究竟走了多少天,时间的概念早已在冰原的无尽白色中消失殆尽。只记得吃完了所有携带的事物,每个人都靠着微薄的希望支撑着,艰难地在冰雪覆盖的世界中寻找能够果腹的东西。
冯起总是跪在冰面上,用冻僵的手指刨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积雪,试图找到埋藏在冰层下的冻果。他偶尔会找到一些腐败但还勉强能入口的浆果,脸上泛起一丝欣喜。他把这些果实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布袋中,与同伴分享。
“这片雪地底下可能还有些吃的东西,或者冻僵的根茎。”石头用树枝敲击着一块冰,试图找到藏在冰雪下的某些猎物的痕迹。每当他们找到一点食物,即便是些许根茎或野果,每个人都像得到宝藏一样兴奋。
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牧原时常走在最前方,用手中的弓箭和匕首驱赶那些试图接近的狼群。风雪肆虐,但他始终面无表情,步伐坚定。他们的脚步变得愈加沉重,但没人停下,也没人抱怨。
终于,一座巨大的黑色“山脉”出现在了视线尽头,所有人几乎是同时愣住了,眼前的一切让他们屏住了呼吸。那是与他们一路所见的自然景色截然不同的东西。它静静地矗立在冰原之上,仿佛一位沉睡的巨人。巨大的金属结构上布满了锈迹和裂缝,阳光在其表面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那是什么……”阿满喃喃道,声音几乎被风雪掩盖。
“是一艘船,”牧原低声说。他的目光凝聚在那巨大的钢铁遗骸上,“一艘巨大的钢铁船。”
冯起吞了口唾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是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是前置文明留下来的东西。”阿满轻轻地说,目光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既有兴奋,也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石头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当然。”牧原冷冷地说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即迈出第一步,带头向那艘巨船的方向走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咬牙跟了上去。寒风依旧在呼啸,但他们的脚步从未如此坚定。眼前这座钢铁山脉,仿佛是通往真相的最后一道大门。
冯起激动地喊道:“看这里!”他的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用颤抖的手指向船舱角落的一处,一个几乎被冰雪覆盖的骨骸。
众人闻声簇拥上前,弓箭紧握,警惕着周围可能的危险。但当他们看清冯起所指的方向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具完整的、千针百穴般精致的骨骸。从骨骼的结构和体型来看,无疑属于他们的族人。对于常年面对死亡和狩猎的他们而言,这样的骨骼是再熟悉不过的。他们几乎不用多加辨认,就能够确定这是一名与他们同族的人的遗骸。
一瞬间,希望如同一道烈火,点燃了他们冰冷的内心。冯起忍不住欢呼了一声,而阿满和石头也激动地站在原地,眼睛紧紧盯着那具骨骸。终于,他们找到了证据!证明他们的身份的证据!
他们从来都不是低等的文明,他们从来都不是注定被奴役的仆从,他们从来都不是注定只能被和平灭绝的卑微物种!这一刻,所有的猜疑、迷茫和痛苦,都化作了无尽的欣喜。
他们抱头痛哭,彼此拥抱,甚至高声欢笑。他们庆祝着这个足以被载入他们历史的重要时刻。
“等等!”突然,一直沉默的牧原开口了。
他的声音冷冷的,仿佛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众人心头的火焰。他低头仔细打量着骨骸,眉头越皱越紧。
“有什么问题吗?”阿满急忙问道。
牧原指了指骨骸的关节处,声音低沉:“你们看,这具骨骸的年代痕迹,和这艘飞船的存在时间相差太久了。这个骨骸……并不是当初飞船上留下的遗骸。”
众人瞬间愣住,刚刚的喜悦和激动仿佛被一层阴影笼罩。
“什么意思?”冯起小声问道。
“很简单。”牧原抬头看了看四周的船舱,接着说道,“这具骨骸是后来进入这里的,并不是飞船原本的乘员。”
就在这时,石头恰巧打开了骨骸旁边的一个舱门。伴随着“咔哒”一声低响,一个宽敞的仓库展现在他们面前。
仓库里躺满了各种各样的骨骸。他们穿着和阿满他们相似的服装,有的好像在争夺什么,有的好像在享受什么。
但无一例外,这些骨骸踏都入了这充满希望的坟场。
都结束了,孩子们。
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在冰冷的仓库中响起,回荡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阿满猛然回头,只见女巫婆婆从廊道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她那笼罩在厚重长袍中的身影如幽灵般不可忽视,身后的护卫们静静地跟随着,仿佛与这片荒凉的飞船融为一体。
“你们找到这里了,”女巫婆婆轻叹了一声,声音中透着些许惋惜与无奈,“可惜,你们并不是第一个。”
阿满瞪大了眼睛,冯起、石头也愣住了,他们无法理解女巫婆婆的意思。
“你们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真相?”女巫婆婆缓缓走近,目光扫过那些散落一地的骨骸。“这片地方早已被你们的先辈踏遍。你们所谓的‘前置文明’,这里的飞船,这些残骸,早就在你们之前,被无数人发现过。而他们的结局呢?”她指了指那些骨骸,“就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阿满皱起眉头,攥紧了手中的弓箭。“不可能……如果他们都死在这里,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们?”
“因为他们根本没机会回去告诉你们。”女巫婆婆冷冷地说道,“你们以为自己有多特别?你们以为自己能从这些‘前置文明’的遗骸中找到什么拯救的希望?那些所谓的船员,早在数万年前就化作尘埃。飞船的主人是谁,他们来自哪里,这些早已无人知晓。而你们的族人……那些跟你们一样充满希望的人,全都留在了这里,变成了这些枯骨。”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冯起颤抖着问道,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告诉你们又有什么意义?”女巫婆婆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冷酷,“希望是最大的骗局。那些和你们一样的年轻人,也曾带着和你们一样的希望来到这里,结果呢?这些骨骸就是答案。你们需要接受现实——没有什么前置文明能拯救你们,你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冯起脸色煞白,他喃喃道:“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所谓的希望,真的不存在吗?”
女巫婆婆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希望?希望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幻觉。部落的和平,才能是唯一的出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回去以后,我会亲自主持心灵净化仪式,抹去你们这些不必要的记忆。之后,你们依然可以作为部落的最后一代幸福地生活下去,平静地走完你们的余生。”
石头低下头,拳头紧握,最终还是松开了。他咬着牙,眼里流露出不甘,却不再说话。冯起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们走吧,至少还能回去过正常的生活。”他的话得到了其他人的默许。
但是阿满没有动。
一段回忆如洪水般涌上阿满的心头,将他彻底击溃。那一刻,他想起了兰溪,想起了那个冰湖,想起了她指尖轻轻捻起的一朵雪花,落在他的额头上时,带着冰凉的触感。想起了她的面容,清纯而明亮;想起了她眼中的光芒,曾经是他生活中最温暖的存在。
他又想起了那个下午,兰溪步履蹒跚、披头散发,被带回部落的那一刻。那时候的她已不再是他记忆中的兰溪,目光空洞,神情癫狂。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咬牙切齿地挣扎着,而他却咬紧了牙,用尽全力抱住她,任凭她疯狂地撕扯、咬伤他。他的手臂和脸上被她抓得鲜血淋漓,可他没有放手,因为那是他拼尽一切想要保护的人。
他想起了那些堅持的日子,几个人为了兰溪共同努力,为她搭建了那间小屋。那小屋,藏在森林深处,承载着他们所有的希望。他想起了那个烟花之夜,他们围坐在小屋旁的炉火边,兰溪曾经露出浅浅的微笑。他们畅想着未来,原本以为这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原本以为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
但是,他的思绪猛然一转。那些暴徒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得让他忍不住颤抖。他想起了兰溪被强行带走的那一刻,她绝望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而他无能为力;想起了那些暴徒嘲笑着撕碎他的弓箭的模样,那一刻,他们不仅摧毁了他的武器,也践踏了他的尊严。他想起了那三年来,用那把破旧弓箭所承受的无数辛酸。他的努力,他的坚持,全都被无情的嘲弄和屈辱包裹着。
这一切记忆,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冲击着他的脑海,击打着他的理智。他的双拳紧紧握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的呼吸逐渐加重,双眼通红,内心的愤怒和痛苦达到了顶点。
“不!”阿满猛地抬起头,声音撕裂了仓库的寂静,“这不可能!”他大声吼道,嘶哑的嗓音带着无尽的绝望和不甘。他猛地扑向那堆森森的白骨,双手疯狂地翻找着,试图从中寻找什么。或许是答案,或许是希望,或许只是一个能够证明一切的证据。
“一定有证据的!”他喃喃道,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在向整个世界呐喊,“一定有……一定有!”他的动作愈发狂乱,手指在骨骸间划破,鲜血渗出,可他毫不在意。他的声音渐渐沙哑,泪水模糊了双眼,却仍不肯停下。
身后的同伴们试图上前阻拦他,可他猛地挣脱开所有人,推开石头,甩开冯起,继续疯狂地翻找着。骨骸堆被他翻得凌乱不堪,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带着无可抑制的绝望。
女巫婆婆站在一旁,面色平静,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停下。“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她语气平淡,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他需要时间。”
一行人沉默不语,逐渐散去,只留下阿满孤身一人在这堆白骨之间。他的身影在冰冷的仓库中显得无比孤独,哭喊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凄凉而绝望。
飞船残骸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微弱的光芒,白骨堆如同一座无声的坟场,而阿满跪在其上,泪流满面,嚎啕大哭。他的哭声如同嘶吼,撕裂着这片冰冷的世界,最终被苍茫的夜色吞没。
(03)
夜晚,冰原上的风雪从遗骸的缝隙中无情地灌入,冲刷着少年的皮肤,如同刀刃一寸寸划过,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阿满蜷缩在一堆白骨之间,浑身发抖,冻得嘴唇青紫。他低声呢喃:“好冷……好冷……我要火……我要火……”
他艰难地伸出双手,抓起身旁散落的一些东西,试图生火取暖。他吃力地眯着眼,看着手中的两块东西,突然意识到那不过是两块干枯的骨头。他下意识地将骨头互相碰撞,试图点燃一点火星,但枯骨相击,除了发出空洞的咯咯声,再没有丝毫希望的光亮。
寒冷和绝望像潮水般吞噬了他的意识,冰雪的寒风仿佛在耳边低语,催促着他放弃挣扎。他的头越来越沉重,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他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他闭上双眼,仿佛已经准备好接受黑暗的降临。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噼啪”的声音,清脆的柴火燃烧声穿透风雪的嘈杂,钻进了他的耳朵。他的身体猛然一震,微微抬起头,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他顺着声音望去,隐约间,他看到了一团升起的火堆。火堆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下,他披着破旧的斗篷,满头白发,鬓边挂着霜雪,脸上却依旧带着那惯常的微笑。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到这里来……”阿满声音微弱地说道,嘴唇颤抖着。
过来取取暖吧。”苍老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阿满一脸不可置信,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无法确认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他迟疑了一瞬,最终咬紧牙关,扶着身旁的白骨堆,勉强支撑起自己疲惫的身体。
一步、两步,他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那个地方走去。火光在风中微微摇曳,映照出老者的身影,那熟悉的微笑和安详的神态,仿佛穿越了风雪的阻隔,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阿满的脚步越来越稳,他的目光锁定在那跳跃的火焰上,仿佛那里承载了他最后的希望。
当他终于靠近火堆时,火光的温暖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他浑身的寒冷。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火焰,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轻轻地坐了下来,抬头看向老者,嘴唇颤抖着,想要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老者只是微笑着,用木棍拨了拨火堆,让火焰烧得更旺了一些。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阿满整理好自己的思绪,重新找回属于他的力量。
“我竭尽全力去寻找希望,但我寻找到的希望的碎片越多,换取的却只是更深的绝望……”阿满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沮丧。他低垂着头,目光凝视着火焰,声音轻得仿佛要被风雪吞噬。
老者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似乎多了一分意味深长的趣味。他愣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随后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老者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差点从火堆旁摔倒。他用手拍着膝盖,眼角笑出了泪花,好像阿满刚才的话是他听过的天大的笑话。
阿满愣住了,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羞愧。他咬紧牙关,低声问道:“有什么好笑的?我在说我的真心话,你却——”
老者挥了挥手,努力平复着笑意,摆出一副勉强镇定的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小子,你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就像个在沙漠里摔倒的人,却抱怨天上没有下雨,埋怨所有的一切都跟你作对。”
“你什么意思?”阿满皱起眉头,目光中透出一丝不满。
老者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他指了指跳跃的火焰,缓缓说道:“希望和绝望,就像这火焰一样,它能燃烧,也能熄灭。关键不在于火本身,而在于点燃火的人。如果你把希望当作一种外在的施舍,那你找到的永远都会是破碎的绝望。”
阿满盯着老者的脸,眼神复杂,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摇曳不定。老者看了看他,嘴角再次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别让这火熄灭了,小子。不管是眼前的火,还是你心里的火。”老者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
话音刚落,他伸出那干枯的手指,缓缓地向少年额头轻轻一点。倾刻之间,火堆里的火焰仿佛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吸引,瞬间沿着老者的臂膀,蜿蜒汇聚到他的指尖。
少年只觉一股滚烫的激流,从额头猛然涌入,快速流遍全身,好似将他的每一个细胞都点燃了般。他痛苦地嚎叫着,双手捂着头,颤抖着后退一步,声音沙哑而愤怒:“你干了什么?!”
老者笑着站直了身子,仿佛完全无视少年的痛苦。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看在你如此用心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老夫就赠你一把不灭之火”
老者微微一笑,随即目光变得深邃而神秘,继续说道:“不过,你要注意,这火可是不长眼睛的哦,你得学会控制它”他说完,转身缓缓离开,他再次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冰原上空回荡,绵延不绝,仿佛要震碎这片寂静的世界,伴随着笑声渐行渐远,他逐渐消失在茫茫的冰原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