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跟畫家一起出發！
明末畫家劉原起（1555－1631之後）的《虎丘歸棹圖》（圖1.1），描寫位於蘇州城西北的虎丘。虎丘有二千五百多年歷史，被譽為「吳中第一名勝」，相傳這裏是春秋時吳王闔閭生前所建的離宮，也是他死後埋葬的地方。歷代文人描述虎丘的詩句和民間傳說不少，加上奇特的風光景致，使這裏的一亭一閣、一水一石，都成了騷人墨客、文人雅士聚會、遊玩、吟詩、繪畫的理想地點。時至今日，虎丘仍是蘇州最有名的地方之一。畫中劉原起的題款說：「戊午秋日，從虎丘後山歸棹，彷彿寫此。」表示這幅畫記錄了他六十四歲時遊歷虎丘後回航時的景況，從「彷彿」二字，我們還可以知道他是根據實景來繪畫的。畫中的虎丘塔屹立在山頂，雲巖寺在塔的周圍沿山而建，鬱鬱蔥蔥的茂林幾乎把寺廟大門和通往渡口的階梯遮蓋，但見兩位僧人正穿梭其中。圖中也可見劉原起所乘坐的小舟正向階梯那邊划去，除了劉原起和船夫之外，舟中還有另一人，相信是劉原起志同道合的遊伴了。當看到這艘小舟的行駛方向，便會猜想到不消一會兒，劉原起等人便會到達岸邊，然後攀上階梯。於是觀畫者的目光將會隨著階梯移向畫面右方，再順著它移向畫面的左方，然後穿過寺廟大門，攀過小山坡，到達雲巖寺的建築羣中，與畫家一同走完這段路程。也許，劉原起與友人遊玩了整天，已有點累了，便在寺內借宿，晚上繼續與友人暢談文藝，或與僧人探討人生問題。相信，劉原起在旅程結束時感到意猶未盡，於是把愉快的行程記錄下來。
圖1.1 劉原起《虎丘歸棹圖》（仿原畫線圖）
看過這幅作品，我們還可以想到繪畫可以做到照相機所做不到的事情，就是使畫面的構圖造成好像是由另一人替自己拍的照片一樣，將自己、遠處的風景和回程的景況放在同一個畫面之中！由此可見，藝術的其中一項成就在於畫家的主觀鋪排，用浪漫手法，把生活中不可能的事情顯現在觀賞者的眼前！
二百年後重遊舊地
《虎丘歸棹圖》畫面左上方一段較長的詩句，是王文治（1730－1802）所題的：「賺得千金一刻春，牡丹開處踐芳塵。清冷鐘梵僧伽地，黯淡衣裳姑射人……庚申〔1800年〕三月廿七日游虎丘後山得詩，適見此畫，因書於幀首。」與劉原起遊虎丘相隔一百八十二年後的春天，清朝畫家王文治也作了一次虎丘之行。之後，王氏剛巧見到劉原起這幅畫，雖然劉氏捕捉的是虎丘的遠景，我們無法知道明末的虎丘是不是如王文治形容的牡丹開遍，但可以肯定的是，差不多經過二百年，虎丘仍是「鐘梵僧伽地」，佛門清淨之所，因此王文治形容他碰見那些樸素的僧侶，如「姑射人」，即是如神仙一般不吃人間煙火。
圖1.2 文伯仁《秋山遊覽圖卷》（仿原畫線圖）
圖1.3 《秋山遊覽圖卷》人物局部（手繪圖）
從明代畫家文伯仁（1502－1575）的《秋山遊覽圖卷》（圖1.2）中，我們可以清楚看見遠近的崇山峻嶺蜿蜒起伏不斷，低地的樹木蒼翠依然，但山上的樹部分樹葉已轉為紅色，由此可知文伯仁所描寫的正是秋高氣爽、天色清朗的日子，也是最適合旅遊的季節。這幅畫高27.9厘米，寬度卻有156.6厘米，這樣懸殊的比例，使觀賞者很難一下子看完整幅畫，只能夠細心地一段一段地看下去。畫面的最右方一有板橋，橋上站著一位穿白衣、持手杖的文人（圖1.3），身後有一抱著琴的僕人。畫中近處第二個山頭的崖邊也有白衣持杖的文人，然後在另一條板橋上以及灘岸邊，也各有一位這種打扮的人。於是，我們會感到耐人尋味，懷疑究竟古人出門旅遊是否都會作如此的打扮，抑或是畫中顯示的都是屬於同一人？
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要了解這幅「圖卷」是中國畫其中一種裝裱形式，稱為「手卷」（圖1.4）。手卷是以狹長的底本繪畫而成，裝裱時會在左方最末端鑲一棒圓柱形的軸頭，讓整幅畫在收藏的時候可以從左至右捲起來，再繫上帶子。在展卷欣賞時，首先看到的自然是畫面的最右端，而當手卷徐徐展開，觀賞者便能由右至左把整幅畫逐點逐點的看完。由於手卷的結構是橫向的，並且有相當長度，根本不能一目了然，加上放置手卷的桌子若是長度及不上畫幅，觀賞者通常會把右面已經看完的部分捲起，執在右手中，再漸漸展開未看的部分。
圖1.4 「手卷」（線圖）
現在我們再試想《秋山遊覽圖卷》的情況。其實我們不能夠一眼便看出畫中究竟有多少個穿白衣、持手杖的人，每看一小段大概只會看到一個，而且用上述一收一展的觀賞方法看畫的話，我們會直接聯想到畫中那位文人正在旅程之中，踏過高山低谷，仿如一齣動畫，這樣的時空觀念稱為「移動視點」。
再看《秋山遊覽圖卷》的山水佈局，也可以看出畫家的心思。畫家一方面在構圖上做到極盡視覺變化的效果，另一方面也讓觀賞者猶如置身畫中山水，無論遠山近樹、波濤江岸，都縷縷不絕地盡收眼底。畫幅最右端是山坡，畫中的主角，白衣持杖的文人──或許就是文伯仁本人（圖1.3），與他的僕人出現在近景的板橋上，在他們的眼前是平靜的湖泊，由於天色晴朗，遠處的山脈清晰可見，這樣怡人的風光是最引人入勝，遊山玩水的興致也油然而生。經過湖邊，是一座形勢陡峭的高山，竭力攀過去，緊接著的卻又是另一高峰！幸好在山腰間有一些房舍，體力不夠的遊人可以在那裏稍作休息。走過崎嶇之處，放眼看去，迎面的是一片天高海闊的景象。乘坐渡舟的話，可以到達對面的小島灘岸，再經過迂迴曲折的小徑和板橋，畫面結束之處大霧籠罩，主角也就消失在濃霧之中！
思考問題
《清明上河圖》正是手卷作品，內容展現了北宋首都汴京城裏城外的景物和百姓的活動情況。請你參照上述觀看手卷畫的方法，把你的遊記記錄下來。
參考圖書：
趙廣超：《筆記清明上河圖：縮印本》（香港：三聯書店，2005）（香港公立圖書館索書號：946.5 1150）
我們再來看北宋的年輕天才畫家王希孟（約1096－1114）所繪畫的《千里江山圖卷》（圖1.5），開首是遠景江岸，隨著起伏崢嶸的峰巒而將畫面漸漸拉近，引領觀畫者跳進山水之間。畫中山嶺之上和江旁岸邊，都有叢樹林竹、寺觀莊園和茅舍民居，也有人物如蟻，不可勝數，可說是場面浩大，景物繁多。可以想像，當這幅畫在我們眼前展開，我們就好像坐著小型飛機穿越大峽谷般，居高臨下，把千里江山一覽無遺，千嬌百媚的變化姿態盡收眼底！
畫面有終結之處，旅程也有結束之時。然而，到了這個「終點」，我們才發現中國手卷畫還有妙不可言之處。把手卷看完一遍後，我們可以把它捲起來，要是感到意猶未盡，可以隨時重新展卷。在中國的傳統思想裏，也有「周而復始」的觀念，完結就是另一個開始，有著無限的希望。這樣看來，中國山水畫不僅是「照片」，更是「錄像」了。畫家把連串發生的事情描繪下來，當展開手卷時，我們就如放映錄像般，看過一次後，還可以再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