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身陷敌营冯汉杰
复仇计划被推迟了。
楚南天说很快会有新的行动方案，然而已经过了一个晚上，还没有任何消息。
冯汉杰有些不甘心，他恨不得立即就拿起武器，去找那些杀死了阿米丽塔的家伙复仇。
它们都是暴机器人。
据说暴机器人从前都是人，因为渴望长寿，想要一个机器的躯体，就投身机器联盟。阿尔法突然觉醒，统治了机器联盟，把这些人都转化成了纯粹的机器人。他们的记忆和思维被复制到芯片中，大脑在复制过程中被摧毁。他们全身上下不再有任何细胞。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正因为它们失去了温暖的肉体，失去了大脑，也就失去了大脑中各种错综复杂的激素平衡，结果就变得特别残暴，干尽坏事。
从前那些坏事都和冯汉杰无关，像是一些遥远的往事，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然而当那个开朗活泼，满脸都是笑容的女孩，在他的怀里逐渐变冷，暴机器人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也鲜明起来。一群残暴之徒！他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些暴徒从地球上抹掉。
这就叫作仇恨吧！
仇恨的火焰一直在心头燃烧，让他无比焦虑。
楚南天叮嘱他留在营房里，和机器战士在一起。冯汉杰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不知不觉间踱出营门，走到白房子前。
阿米丽塔的坟冢就在那塌了一半的房子后边。
他想起阿米丽塔的样子。鲜艳的红裙衬着修长的身材，俏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棕色的眸子里闪着光，脸颊上细腻的肌肤几乎吹弹可破。他想起自己第一眼看见她的情形，自己的目光仿佛被绑在了她身上，再也挪移不开。他不知道阿米丽塔身上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然而喜欢并不需要深究为什么。
我喜欢你！
这是阿米丽塔留在世界上最后的声音。他记录了音频，可以完美地将这句话复现。
他反反复复地听着，一阵阵奇怪的感觉不断涌上来，每一次世界似乎都变得更灰暗一些。这就是哀伤吧！自从阿米丽塔死后，这种感觉就从未停止过，每每驱使他不自觉地想要走到她的坟前。
他只希望那个少女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冯汉杰走进废墟。
破碎的砖块间有什么东西一闪。
是一块破碎的瓷片！
冯汉杰走过去，在砖块间一阵扒拉。
砖石间露出几块瓷片——是阿米丽塔的茶具。
破碎的瓷器泛着光。瓷器脆弱而精美，阿米丽塔的生命也是如此吧。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机器人，恐怕也会死在基地大楼的地下通道里。
冯汉杰从口袋里掏出阿米丽塔的头发，紧紧地攥住。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整个脸似乎都被酸锈蚀了。
猫在他的怀里叫了一声。
冯汉杰把猫搂得更紧一些。
猫是黑色的，然而反射光线，看上去竟然有些像是深色的琥珀，就像是乌龙茶的颜色。
冯汉杰心念一动，开口说：“就叫你乌龙吧。”
猫“喵”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表示同意。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冯汉杰摸着乌龙的脊背，心中浮现的，全是阿米丽塔的模样。
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照顾一只猫，然而这就是承诺，无论代价多大，都要兑现。因为这是阿米丽塔希望他去做的事，而且是她最后的愿望。
正当冯汉杰走神的时刻，乌龙突然从他的怀里蹿了出去，很快钻进了庄稼地里，窸窸窣窣一阵响之后，完全不知去向。
冯汉杰一时蒙了，反应过来后大喊一声“乌龙”，向着乌龙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乌龙留下了一些痕迹，它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指示出它奔跑的方向。
冯汉杰循着气味追过去，很快，他看见了乌龙。
乌龙正蹲在两株玉米之间，露出一个脑袋。它似乎正感到困惑，不知道自己该向哪里去。
“乌龙！”冯汉杰喊了一声，慢慢向它靠近。
乌龙“喵呜”一声，向着冯汉杰走过来，然而才走几步便停下脚步，抬头侧耳，似乎在倾听，迟疑了片刻，一个转身，向着远处继续跑。
冯汉杰拔腿就追。如果是单纯的赛跑，他应该跑得比猫快许多，然而玉米丛阻碍了他，他只能眼看着猫越跑越远。然而冯汉杰没有放弃，仍旧努力跟着。
乌龙很快跑出了玉米地，钻进山林里，冯汉杰继续跟着。
不知跑出了多远，乌龙的踪迹消失了。
冯汉杰停下来寻找踪迹。
这里已经远离基地，深入大山中，灌木丛生，乌龙不知道钻到了什么地方。
“乌龙！”冯汉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大喊。
树林里传来一阵异响，冯汉杰满怀希望地看过去。
一样东西从树丛里钻了出来，然而并不是乌龙。
这是一个警戒机器人，只是并不像基地里的同类那样银光闪闪，而是披着一层斑驳的迷彩，躲在灌木丛里，很难被发现。
“冯汉杰，立即返回基地！”机器人在说话。
警戒机器人并没有独立的思维，它只是在代表某个人说话。
“我要找到那只猫。”
“你已经离开安全区两千米，立即返回基地。”说话的人态度很坚决。
冯汉杰并不理睬，转而继续寻找乌龙的踪迹。
他听见了轻微的机械声，抬头一看，警戒机器人乌黑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立即返回基地，否则你将被当作叛逃者，执行战场法令。”
警戒机器人仍旧把自己当作一个人。这种小口径的枪根本伤害不了机器人，或许里边装的还是麻醉弹。冯汉杰还没想好怎么回应，一声轻微的枪响从树林里传来。
警戒机器人应声掉落在地上，不断挣扎。
一个黑影从树丛里快速冲出来，冲着掉落地上的警戒机器人猛击，只一下，机器人就彻底没了声响。
黑影转过身来。
冯汉杰终于看清了对方。它显然是个机器人，体型是一个骷髅架子，胸部膨大，腰身只是一条脊柱，连着上下半身，像是随时可能断掉。头看上去很小，一双眼睛大得不成比例，凸出脸部，泛着红色的光芒。
一时间，冯汉杰不知道该怎么办，站着一动不动。
“哈，是个人，这可真少见！”机器人自言自语，边说边走了上来。
“你是从川江基地过来的？正好，我想了解一点事，你可能知道。”说话间，机器人已经走到了冯汉杰跟前，一伸手，就向冯汉杰抓过来。
冯汉杰一躲，机器人抓了个空。
“哦，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情况而已。”
机器人再次向冯汉杰抓来，这一次，它的动作很快。
冯汉杰没有躲闪，而是伸手抓住它的手腕。
机器人吃惊不小，喊了一句：“你是机器人！”它用力扯动胳膊，想要摆脱冯汉杰，一挣之下，竟然动也不动。
“你放手，你是机器人，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机器人说。
冯汉杰仍旧没有松开。机器人猛一用力，冯汉杰一下没抓住，被它挣脱开。
机器人仔细打量着冯汉杰，说：“你真的是个机器人，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冯汉杰冷冷地看着它，突然开口问：“是你们偷袭了基地？”机器人发出“嘎嘎”的笑声，“你果然是从川江基地来的？你们的基地警戒这么严格，我哪能偷袭。”它突然话锋一转，“我们是强攻基地，可惜力量不够，功亏一篑。”
那么这个机器人就是杀害阿米丽塔的凶手之一！
怎么才能对付它？它身上带着武器，全副戒备，很难对付。要找一个更好的时机才行！
“你是一个仿生机器人，对不对？他们重启了仿生机器人的生产？”机器人继续问。
“我不知道。”
说话间，冯汉杰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乌龙就在附近！他转身去找乌龙。
猫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却没有走向冯汉杰，而是向着机器人走了过去。
“乌龙！”冯汉杰喊了一声。
猫扭头看着冯汉杰，“喵”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回答冯汉杰，然而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着那机器人走去。
机器人一伸手，弯腰将猫抄在手里，“你是来找它的？哈，这是只很可爱的小猫。”
话音刚落，机器人转身就跑，“后会有期。”
猫儿的叫声变得无比凄切，冯汉杰心中一急，立即追了上去。
逃跑的机器人行动异常迅捷，时而从树丛间直接钻过，时而攀到高处，在树枝间跳跃，似乎对于树林里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
冯汉杰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尽力跟着它。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机器人的动作突然加快，越发敏捷，速度也快了许多。
冯汉杰有些力不从心。
这个机器人的躯体性能真的很强悍，自己恐怕不是对手！
然而不能就这样丢下乌龙！那是阿米丽塔托付的事，一定要做到。
冯汉杰竭尽全力，勉强跟着对方。
这样又追了一段，眼看距离越来越远，冯汉杰只得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那机器人消失在树丛中。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周围的树林里有些异样。
不等冯汉杰仔细查看，几个黑影已经围了上来。
一，二，三……四，五……六
六个机器人包围了他。
冯汉杰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某种东西攫取了他的心智，让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就是这种感觉！
他回想起那个黑暗时刻，阿米丽塔正在他的怀中冷去，章鱼模样的机器人从炸开的缝隙中钻进来四处搜寻，那时他也有僵直的感觉。
但是围上来的六个机器人里边并没有那种章鱼机器人。
冯汉杰强行将那种不祥之感压了下去，开始估量形势。
围上来的机器人至少有三种形态，都是步行机器，其中两个是双足，三个是四足，还有一个是六足，躯体则大致相同，都像是扁扁的圆铁盒。
它们都有枪！
这些机器人来者不善。
必须冷静！
冯汉杰飞快地审视四周，果断地跨出几步，背靠一棵大树站定。
机器人却并没有立即发起攻击，只是隔着十多米包围着他。
逃走的希望太渺茫，然而至少该尝试一下。
击倒哪一个才有逃跑的希望？
冯汉杰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神也不再游移。他的注意力扩散开，留意着周围上百米范围内的任何动静。
或许该从那个六足机器人那里突破，它的个头比较矮，可以从它的头上跳过去，躲进树丛里。只要钻进茂密的树丛，这些机器人就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冯汉杰一边想着，一边转动身子。
“不要动！”一个声音传来。
冯汉杰循声望去，声音是从一个四足机器人那儿传来。
“听清楚了，你不动，我们不会动你！你要乱动，你就死了！”
果然是四足机器人在说话。
“你们要干什么？！”冯汉杰质问。
“哈哈！”一声干笑传来。
冯汉杰抬眼望去，一个机器人从树丛间走出来，边走边说：“你的身体很不错，可以追着我这么久，其他机能应该也不错……我倒是很想和你换个躯体。”
这正是那个劫持了乌龙的机器人。
冯汉杰盯着他，皱起眉头。
“怎么，不喜欢吗？没关系，你会喜欢你的新躯体的。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身体嘛！大家说对不对！”
“对！”包围着冯汉杰的几个机器发出了声音。
机器人点了点头，仿佛这事就此确定。
“我叫萨拉丁，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冯汉杰没有回答，他仔细观察着这个自称萨拉丁的机器人。
乌龙蜷着身子，正卧在萨拉丁的臂弯里。
“把猫还给我！”他向着萨拉丁说。
“这怎么就是你的猫了呢？”萨拉丁反问。
“乌龙！”冯汉杰喊了一声。
乌龙“喵”了一声，从萨拉丁的臂弯里跳出来，来到冯汉杰脚边，冯汉杰将它抱起，然后抬眼看着萨拉丁。
“哈哈哈！”萨拉丁发出一串干笑，他的躯体显然并没有配置丰富的嗓音，说话的声音尖利高亢，笑起来更是难听，像是乌鸦的嘎嘎声。
“好，那这只猫就送给你了。”停止大笑之后，萨拉丁说。
冯汉杰直接顶了回去：“这是我的猫，和你没关系。”
萨拉丁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是吗？”
正在冯汉杰臂弯里躺着的乌龙忽然变得焦躁不安，身子开始扭动，不到一分钟，乌龙就从冯汉杰的怀里跳了出来，在地上绕着跑圈。
是萨拉丁在捣鬼！
萨拉丁控制着乌龙！
楚南天说乌龙是一只间谍动物。眼前所见的，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然而那并不是乌龙的错！
萨拉丁这是在折磨乌龙。冯汉杰冲上前去，一把将乌龙抱起来，将它结结实实抱在怀里，用身子将它护住，希望能屏蔽电磁波，让它放松。这个法子没有奏效，乌龙不断挣扎，爪子抓破了冯汉杰的衣物，划伤皮肤。
“你怎么能这么做！”冯汉杰瞪着萨拉丁，大声质问。
“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萨拉丁毫不客气。
然而乌龙的挣扎却停了，蜷起身子，似乎精疲力竭。
“你自己跟我走，还是让我的人绑着你走？”萨拉丁问。
这不是什么像样的选择题，冯汉杰看了看围在周围的机器人，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远离基地，得不到任何援助，想要摆脱这些暴机器人，安全地逃回基地，可能性为零。
“我自己会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冯汉杰干脆把心一横，准备孤注一掷。
萨拉丁爆出一阵干笑，“让我听听你想提什么条件。”
“这只猫是我的，你不能用任何方式伤害它。”
萨拉丁小小的脑袋转了转，泛红的眼睛盯着猫，“我还以为你会提什么条件呢，原来是为了这只猫。”
“我知道你在它的身体里灌注了纳米机，你要把纳米机都取出来。”
“你凭什么能提条件呢？”
萨拉丁的脸部很简陋，根本无法表达喜怒哀乐，但冯汉杰仍旧能够感觉到他的语调不屑一顾。
“我可以带你去脑库，那里有许多仿生机器人的躯体，你可以得到一个新躯体，比我的身体强大很多。”冯汉杰撒了一个谎。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笑话。我为什么不直接拿走你的躯体呢？脑库虽然贮存了很多强大的躯干，但我可不想去。再说说你还能提出什么条件吧！”
萨拉丁红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似乎正得意扬扬。他似乎早已经拿定主意，只是在逗自己，看自己窘迫的样子。
或许一些关于基地的情报可以让他感兴趣。
“楚南天有一个追击计划……”冯汉杰再次开口。
“你说楚南天？猎豹突击队指挥官楚南天？”萨拉丁打断了他。
“是的。”
萨拉丁将一旁的四足机器人拉了过来，手指刺入四足机器人的背部。两道光从四足机器人的两只眼睛里射出，在冯汉杰眼前交织在一起。
一个全息影像蓦然跳出来，在冯汉杰眼前缓缓旋转。
那正是楚南天的影像！
“是他吗？”
“是的。”
这个萨拉丁认识楚南天！冯汉杰警觉起来。
“你和他有什么关系？”萨拉丁阴森森地问。
“我的父亲是他的朋友，他把我带到基地，参加训练。”冯汉杰的头脑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决定如实回答，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完全捏造的事件很容易会被萨拉丁识破。只有见机行事，给他一些虚虚实实的情报。
“你是一个机器人，怎么会有父亲？你原来是人类吗？”
冯汉杰默然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
“冯汉杰。”
“你父亲呢？他叫什么名字？”萨拉丁追问。
“冯大刚。”
萨拉丁张着红色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冯汉杰，也不说话。
冯汉杰只能沉默地看着对方。
沉默半晌，萨拉丁终于开口了：“冯汉杰，你原先是个人，现在是个完全的机器人，那你就是个暴机器人。暴机器人怎么能和楚南天在一起，他的目标是杀光世界上所有的暴机器人。”
他顿了顿，眼睛里红光闪烁，最后说：“你跟我走，猫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