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黎明

现在仍是夜间，客栈的院子里洒满一块块浓黑的暗影。灯笼的光一晃一晃，照在忙着装货赶路的苦力身上。他们大喊大笑，吵吵闹闹。我从客栈里出来，沿着大街走去，一名男仆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各家各户紧闭的大门后，公鸡们打起了鸣。很多商铺已经卸下门板，不知疲倦的人正在开启漫长的一天。这边一个学徒在扫地，那边一个男人在盥洗，一盏油灯为他提供全部的光亮。我经过一家小酒馆，看见里面坐着十来个人在吃早点。内城门还闭着，一名守卫让我从边门出去。我沿墙而行，墙边有一条缓慢流淌的小溪，里面倒映着闪烁的繁星。接着我到了巨大的外城门前，此时城门半开着。我穿门而出，四下里安静得可怕，等候我的正是黎明。白昼、长路，还有辽阔的乡野，铺展在前方。

熄了灯笼，身后的黑暗淡化成紫色的薄雾，我知道紧接着就会亮起玫瑰色的红晕。我能清楚地辨认出堤道，稻田里的水面已经映出微弱朦胧的天光。黑夜已结束，但还不算是白昼。此时的景色最为迷人，充满魔幻色彩，山丘与谷地、树林与河流，都带着一种神秘气息，如梦如幻，不似人间。因为太阳一升起，世界就变得单调乏味，光线清冷而阴郁，犹如置身于一间画室，没有影子在地面上交织成五彩缤纷的图案。走在一座树木葱茏的小山顶上，我俯瞰着稻田。不过，称之为“田”倒显得太夸张了。它们大部分成月牙状，沿着坡面层层相叠，这样有利于灌水。山谷里长着冷杉和竹子，好像出自一位灵巧的园艺师之手，既充满井然有序之美，又不乏自然奔放之态。陶醉于这一刻，你会觉得眼前并非卑微劳作的场地，而是皇帝行乐的后花园。在这里，皇帝抛开国事，身穿龙袍，戴着镶有宝石的手镯，与一位妃子纵情玩乐。这妃子的倾国倾城之貌令后人觉得，假如这个朝代因她而亡，那是很自然的事。

天越来越亮，此时一团薄雾从稻田间升起，爬到缓坡的半腰处。眼前的景色，你也许在上百幅绘画作品中领略过，因为这是中国艺术大师们的挚爱。郁郁葱葱的小山连绵不绝，树木一直长到山顶，在天空的衬托下，一排冷杉沿着山脊形成一道坚固的轮廓线。雾气氤氲，飘忽不定，为这幅风景画添上一道点睛之笔的同时，又令人无限遐想。竹林一直蔓延到堤道旁，微风拂过，细叶轻颤，优雅万千，看起来犹如大明朝的贵族女子们，慵懒地聚在路边歇息。她们刚去了一趟寺庙，身穿花团锦簇的丝绸衣服，头戴珍贵的玉饰，用三寸金莲站在那里稍事休息，优雅地闲聊，因为她们明白，良好教养的最佳用途就是出色地完成一次无意义的聊天；过了一会儿，她们步履轻盈地回到轿子里，准备离开。然而，峰回路转之时，我的天啊，竹林，中国的竹林，在雾霭的魔力之下，竟幻化成了肯特郡田野里的一丛蛇麻草。你是否还记得那香气四溢的蛇麻草地、肥沃油绿的大草原、沿海伸展的铁路线、阳光灿烂的长海滩，还有那荒凉阴郁的英吉利海峡？海鸥冒着冬日的严寒在空中翱翔，那叫声凄凉得简直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