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来云南,就是为了休假。我将视线挪开,捡起了其他的东西。回到宾馆,我将苹果清洗后切片。也许是因为走神,水果刀切到了手。娜迦一边吃苹果,一边唠叨我“你这出去了一次,怎么魂不守舍的。喂~把手从我的苹果上挪开。”
坐在沙发上,突然想起从未询问过娜迦关于魂师的事。娜迦正坐,没错,一只猫正坐。拿了我的眼镜,摇头晃脑。“魂师呢,就是在某个年龄段魂眼被开启,当然在你们人界也有叫阴阳眼的。具体这个年龄段怎么计算,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有十来岁的也有几十来岁的。然后身上会出现标记,对,就是你眼下的痣,也有在其他地方的。魂师并不是随意增加的,只有在一位魂师过世之后,才会补进一位,人数从始至终都是固定的。灵猫也是一样,不过这些年,灵猫的数量持续下降,来不及补充,造成空缺。所以我娜迦可是很稀缺的,你要好好供着我。”我点了点头,吃掉一片苹果。“喂!!那是我的!…真是的!魂师嘛~任务就是将留恋在人界的死魂送回阴界,使其轮回。从魂师毕业,起码要在有生之年,完成一万至三万的死魂输送。一旦达到标准,魂师死后可在阴界就职,跳出轮回。目前嘛,我所知道毕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阴阳师,另一个是你外公。”苹果在嘴里滚了一圈,我却没能咽下去。
“你偶尔也表现一下惊讶好不好?真没劲!不管怎么说,虽然从魂师毕业的人少,可好歹还是有的,你也要努力啊!”我嚼着苹果,思考娜迦存在的意义,却忘了它懂得读心“我的存在当然有意义,不然谁跟你说这些,灵猫是为了排解魂师困扰而存在的,尤其是魂师自身产生的负面情绪,比如抑郁啦、怀疑自己啦之类的。不过……好像你还真的不怎么需要…唔…不管,反正你是需要我的,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选择沉默,切开另一个苹果。
云南的夜里很凉,但不是寒冬的感觉。这里的风带着一种清凉,又好像夹杂着花香,徐徐的吹进屋子里。风过时,窗台上的纱帘会一起一伏,像是个妙曼的女子。窗外的月,微冷,朦胧的光晕染在天空上,星尘连绵,铺开钻石一般的光泽。天是纯净的黑,没有一丝杂色。月光下的沙滩,有个孩子静静的坐着。我能听到他唱的童谣,悠扬婉转,带着一种神秘的古老。我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转身进屋。
一夜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凌晨四点,我起身,踏着一丝朝霞的嫣红出门。“早去不就得了,还非得深更半夜的去,哈啊~~”娜迦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又睡了过去。天微微的亮,兴许视觉神经还停留在深夜,看什么都有些模模糊糊。那个孩子就那么坐着,眯着眼睛,唱着歌。但我无法忽视他胸前的创口,从伤口看,像是被什么利器切割过,伤口边缘平整异常。整个创口有十五到二十厘米,前后对穿。伤口的位置在心脏,他的心脏被人拿走了。除此以外,身体外部没有其他损伤,除了那青灰色。他似乎没有察觉我,我就在离他不远处坐下,听他唱歌。他的声音清脆纯净,曲子古老悠扬,在这样的天色下,有些诡异。
他唱完,见我坐在一边,似乎吓了一跳,随后冲我笑了笑。圆圆的脸上,带起两个浅浅的酒窝“哥哥为什么不睡觉?妈妈说不睡觉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我一愣,不免有些尴尬。他倒是毫不在意,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自顾自的说“哥哥的苹果被别人吃掉了,我没能捡起来。”他的脸上有几分落寞、委屈……
这是我第一次开口,试图安慰别人。“以前的你,捡的起来。”说完,我不禁沉默,真是笨嘴拙舌。他并不介意,站了起来,习惯性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对我道了声晚安,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沉重的睡意让我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我看见娜迦正在洗漱,一只猫拿着牙刷…我有种睡糊涂的感觉。清醒之后,我就出门。在最靠近宾馆的小镇子里四处打听,没有孩子失踪和死亡。在小镇上逛了一圈,在街角发现一家冷清的饰品店。和周围热闹的场景,显得格格不入。我踏进了店里,店员正在午睡,无人理睬。我本想退出来,却被一件物品吸引。陈列柜上有厚厚的灰尘,柜子里除了各色各样的银质饰品以外,还有一些怪异的面具。吸引我的,是一枚戒指。银质的戒身,镶嵌着一块蓝绿色的石头,也许是宝石。它在昏暗的店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光泽,碧色。我正想伸出手触碰,店员的声音冷森森冒了出来“不买别碰。”我收回手,点了点头。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木制的牌匾上附着了一些青苔,古朴苍劲的三个字,如意阁。
想起店员的态度,我不禁开口向两边的店家打听,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如意阁啊?您怎么好去那里,那是蛊物店,里面所有的,都是下蛊用的。那家店邪气的狠,一直开着,从没见它关过门,而且店员一直都是那一个,没有衰老没有更换,更没见过老板。这店在我们这儿都好几十年了,凡是在里面买了东西,死的死,疯的疯,您要是想买什么特色,送人,您还是在我们店里看看好了,保证货好又便宜。”
查找各类网络信息后,我找到这样的描绘。蛊,就是器皿中毒虫竟食、最后剩下的集百毒于一身的至毒之毒虫,这条毒虫被用来作蛊种,它产下的卵将被用于下蛊。下蛊有的是下虫本身,有的下虫粪便,也有的是下涎沫。刘南《苗荒小记》:“苗之蛊毒,至为可畏,其放蛊也,不必专用食物,凡嘘之以气,视之以目,皆能传其毒于人;用食物者,蛊之下乘者也。”不过,对我而言,蛊只是毒虫罢了。心理学上有一种疾病,称之为被害妄想症,主要是指患者处于恐惧状态胡乱推理和判断,思维障碍,坚信自己受到迫害或伤害。变得极度谨慎,时常将相关的人和事,融入妄想世界中。患者时常感觉被人议论、诬陷、遭人暗算、财产被劫、等。且有自杀企图和性格缺陷,如过分主观、敏感、多疑等。蛊,在云南苗族内,被传的神乎其神,曾经有多人出面证实,遭受蛊的迫害,行为无法自控,被人操纵。依照科学解释,这类人要么是被害妄想症患者,要么就是企图逃脱罪行。我不以为意……
再见到那个孩子时,我发现了他的异样。死魂通体为青黑或者青灰色,无实体,可穿墙、漂浮等等。这一次,我看见他握着一个苹果。他的手不大,泛着青灰色,看起来有些许透明,可他确确实实握住了一个苹果。他似乎没有察觉什么,笑容很是灿烂“哥哥,我能拿苹果了,这个还给你,你那天掉了的~”我接过苹果,握在手里仔细检查,没有不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询问他的伤口。
“爸爸说,我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他会生气。”他嘟囔了嘴,显得闷闷不乐。我问了他的名字,知道他叫阿宝。我陪着他,听他说着许多趣事,忽然他的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冒出,他嘴边有血丝冒了出来。那些血丝像是活的,从他的脸皮里钻了出来,在空气中蠕动爬行。他吓得大叫了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撒腿就跑“爸爸叫我回去了,我得走了。”
在云南的大多数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母语,而国语对他们而言是外来语。通常在云南,有将汉语中的鼻音nng,和汉语中的ea等这样难发的音省掉习惯。云南本土的人都能听懂,但外省来的就如同听天书。我刚到云南时,询问宾馆地址,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而阿宝说话标准,没有地方口音,更没有云南少数民族的口语习惯。阿宝的衣服乍一看像是纳西族,但仔细看的话,却会发现不同。缺少银质饰品,以及我询问玉龙雪山的传说时,阿宝好奇的反应来看,阿宝根本不是云南人。
我回忆阿宝每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基本都在宾馆方圆五里内,时间都是夜晚。每一次离开的方向都是西南,从宾馆地理位置来看,西南方没有公路,是山壁。
翌日,我以宾馆为起点,向西南步行。一直走,走出宾馆,走到山壁前。一路上没有人家,山壁高达百尺,天然而成,没有居住的痕迹。我又走回宾馆,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宾馆的老板。宾馆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为人热情。“是想去哪儿逛逛么?我可知道有好去处,你出了宾馆,往北走,走到大路上,跟着脚下的青石街,一路走,能走到一个拉客站,坐车二十来分钟,就能到玉溪九龙池了。那儿可美了,连水都是甜的。”我和他聊了几句,转身时,他头顶的帽子让我视线一顿…回到房间后,我面对网上数以万计的云南帽子图,顿时明白了,老板绝不是云南人。
我向宾馆的伙计打听,了解了老板的一些事。老板是在98年来到云南开宾馆的,一开始困难重重,又缺少资源,生意平淡。后几年,生意勉勉强强,也算是赚了一些。去年年底开始,生意就像是疯了一样找上门,忙到数钱都来不及。老板有个儿子,大概七八岁大,在宾馆住过几天,就被老板娘接回老家了,之后老板娘和孩子就都没来过了。伙计们只当是夫妻不和,也没多想。
我将阿宝和老板的面容描绘在纸上,几乎不需要鉴证科给出答案,我都知道,阿宝就是老板的儿子。
晚饭的时候,我特意和老板攀谈起来。谈论起初,他的神情和语言都依旧热情风趣,可当我提及他儿子的时候,他的声音比之前低了十到十五个音分,语速快了一点五倍左右,而且试图转移话题多次。当我提及他不是云南人时,他放在桌面上的食指明显一跳“你打听的倒不少…”我提出他的帽子,两片黑片叠放顺序相反。他的手不自觉摸上了帽子,笑的有些勉强“这个老习惯,我总也改不掉,你倒是眼尖。”问到阿宝的时候,他的脸冷了下来“你不觉得你打听的太多了么?”
之后一整个晚上,老板再也没出现过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我就待在阳台上,一直等到早晨七点,阿宝都没有出现,应证了所有猜测。
之后四天里,我都没有见到阿宝。直到今天,再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无法辨认。他身上的青灰色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色彩,整个人胖了一整圈,皮肤通红,带着一种黑紫。头发已经全部脱落,露出了光洁的头皮,四肢粗壮,每一个举动都可以挤出大片黑色的液体。他的眼睛已经被黑色充满,瞳孔转为诡异的金色。说话时,语速极其缓慢,已经无法唱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爸爸说,阿宝最近贪吃,所以长胖了。”才待了一会儿,他就要回去了,离开时,他的步子很重,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娜迦,娜迦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不可能,死魂不可能留下痕迹。死魂没有身体,怎么可能留下痕迹?!”它从窗口一跃而下,飞快的跑到了沙滩上。大约二十分钟后,它回来了。带来令人无法心安的消息“那个阿宝,根本没死!”
于是,我格外留心老板的一举一动。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现在宾馆前台,整理日常事务,接待顾客。中午十一点半,他出入餐厅,帮忙。下午十二点四十到一点四十,午休。两点开始,出入宾馆的个个设施检查。四点到晚餐的这段时间,他会去附近的镇上散步。晚饭后,七点前会在前台看书看报。七点四十分之后,和人交接班,回自己的屋子。据伙计所说,老板进屋后就不会再出来,一直到第二天。他的生活作息时间极其规律,规律的有些不可思议。我吃完晚饭后,一直等到午夜。阿宝出现的时间基本是十二点钟声之后,于是我在十一点整守候在老板房间附近。
夜色很浓、很重,今晚的月亮显得疲累,远远的才露出一些光亮。老板的门忽然打开,他左右看了看,十分小心,手里捧着一个木盒。他一路向西南方向走出宾馆,路,越走越清冷。我远远的跟着…风在耳边轻柔的过,听起来倒像是孩子的哭声。我跟着他一路走到山壁,黑夜里的山壁是墨色,厚重、压抑。我远远的看着,他的身手敏捷异常,像是壁虎,很快就消失在山壁之上。我站在一块岩石的后面,一直等。吹了一夜寒风,我能听到我骨头里发出的声响,脸有些麻木,唇干裂。直到第二天拂晓,他才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手里依旧抱着一个木盒,回到宾馆的房间内。
因为当时天黑,又离得远,我勉强看清了木盒上一部分纹路,我画了个大概,在网上对比数以千计的图。当答案出现在眼前时,我的心,似乎都凉了下来,喉咙里有什么,咽不下又吐不出。这纹路我画的虽然不清晰,但却很好认,纹路是云南特有的蛊纹。也就是说,那个盒子里饲养的,是蛊虫。我突然想起伙计的回忆,说近一年来生意好的令人咋舌。难道…
因为对于蛊虫并不了解,我再一次去了如意阁。如意阁依旧冷冷清清,店员的脸僵硬,语气冷漠“你来做什么?”我将我画的纹路拿给他看,他的表情有一丝变化“你在哪儿看到的?”见我沉默,他皱了皱眉“劝你一句,离有这个纹路的东西远点。这不是你可以触碰的!走吧!”我离开如意阁,陷入重重谜团之中。究竟那个木盒里装得是什么?阿宝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老板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
今晚,月清亮异常,无风的夜晚,我站在阳台,想着一个个的问题,忽然眼前一黑,一个硕大的黑影遮住了我的视线,那是阿宝……此时此刻的他,耷拉着黑色的舌头,眼睛里泛起了诡异的红光,他笑了,笑声响雷一样打在心里,心跳开始跟着笑声忽快忽慢,我顿时两眼一黑,一口气呼不出,也吸不进,我的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我的视线开始模糊,隐约……我看到红色的月,我看到阿宝在哭,我看到变化的娜迦……看到一地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