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挣扎与释然
“你妈妈名叫姚媚繎。”
“我在二十岁那年遇见了你妈妈,那时你妈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所有的人都宠着她。你外婆家的经济条件比较好,当年的我只是城里的一个打工仔。”
“但是我不甘心就这样替别人打一辈子的工,所以过了几年就和三个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小公司。我和你妈妈有些观点不谋而合,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起来。你妈妈人很漂亮,活泼开朗,渐渐的,我们就谈恋爱了。”
“我一开始还怕你外婆外公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可他们说,我人也聪明,又是个有野心的人,将来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也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又过了几年,那几个合伙人自己办了公司,我就守着最开始的公司,将它正式改名为森梁家居,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它发展起来咳咳咳……在我三十一岁的时候,公司勉强挤入全国前列。”
“三十一岁那年的八月,我终于和你妈妈结婚了。我三十二岁、你妈妈二十九岁的时候,我们有了唯一的孩子,就是你。”
“你的名字是我和她起的。‘森’是意味着我希望你将来可以发展我的事业,“繎”是你母亲名字里的一个字。”
“过了不到一年,你妈妈听说我在外头有别人,和我吵了一架。我知道自己没有对不起她,解释了一遍就不再多说了,加上那时有个项目比较烫手,我也没时间和她耐心解释,我以为她会相信我。”
“可是后来……绯闻越闹越大,舆论越来越刺耳。最后,她带着刚满一岁的你离开了。”
“咳咳……她和孙伯说自己要回娘家玩儿几天,我也就随她去了。一个星期以后,我才知道她没有回娘家,你外公外婆也很着急。我们派人到处寻找你们母子,就这样找了十几年……”
“终于,一个月前,我们得知她最后一次出现在G省的简城那里,我们立马派人去寻找,在简城里找不到,又到了邻近的乡镇去找。”
“咳咳现在,却再也找不回她,只剩下你了……”男人的眼眶已经含着泪水。
“如果你当初肯耐心向她解释,如果你没有自以为是,也就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了。我只能说你活该!”贺森繎静静听完,一想到那个女人死时的凄凉,便对眼前人恶语相向。
“……孩子,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想念着你和你妈妈,一开始很后悔,很痛恨自己,后来麻木了,只希望快点找到你们,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别的事情。孩子,回家吧,十几年了,恩恩怨怨都放下了,至少你还在。”贺梁扉语气真挚。
贺森繎莫名来气:“放下?你们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本就没资格加到后辈身上!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干脆放我回去吧。”
“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你将来要继承我的事业,我不可能放你回去深山老林里!咳咳咳咳……”中年男人语气强硬,因情绪激动咳得更厉害了。
“你还年轻啊,太多问题都没有想过咳咳咳……你无依无靠,回去了压根没有什么出路啊!而且退了学,你突然回去,人家又该怎么看你?”
“没有你们的过去那十几年里,我不照样走过来了?大不了自己打工赚钱,和老师解释,让我先上完学,以后再还学费。即使一路坎坷,也好过待在这个陌生环境里。”贺森繎也不让步。
“这里是你的家!现在是陌生了点,熟悉一下不就好了吗?咳咳咳……你又何必自讨苦吃,我可以给你更好的学习生活条件咳咳咳——”贺梁扉对于贺森繎的倔强完全不能理解。
“总之我不可能留在这!”说完,便趁所有人不注意一下子冲出房间,按下电梯。刚才他已经观察过,对于这里的布局有些许了解。
当电梯到达一楼的时候,警报声已经响彻整栋楼,红灯闪烁,大门口霎时围了一大圈个个身材魁梧的保镖。
贺森繎试着绕开他们,可就算他学过皮毛的跆拳道,也是无济于事。不到半分钟,贺森繎就被两个保镖压倒在地。
五楼阳台的落地窗徐徐打开,孙伯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贺梁扉缓缓出现。
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神冒火的儿子,贺梁扉摇摇头无奈地说:“你现在太弱了,半大的少年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孩子,别做无用功了。”
“你才别妄想让我留在这个鬼地方!”贺森繎利落侧身,接着翻身坐起,又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原先扣住他的两个保镖立即挡住他的去路,不过几招就再次将他的手臂反扭扣住,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动手吧。”贺梁扉压了压手掌,贺森繎的身边立马围了五个保镖。
“少爷,如果您能让面前的五人每人倒地一次,老爷就放你走!”孙伯朝楼下喊道。
“说话算话!”贺森繎被松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贺森繎幼时曾去武术班的窗边默默地跟着里面的老师学动作,他本身骨骼较轻,因此学到的不少。他自认为如今的他要凭巧力一个个放倒,咬着牙坚持下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第一个保镖站出队伍三步,贺森繎二话不说便冲上去,左手扣住他的肩膀,右手想抬起那人的手臂来个过肩摔。
奈何那人站得极稳,贺森繎对他使的劲儿完全没作用,倒是他反手轻松将贺森繎手腕一扭。
“呲——”贺森繎吃痛,还没缓过神,就被那保镖单手拎起衣领,把他整个人“砰”地摔在地上。
少年哪里经受得住这么大的冲击,直接“噗”地吐出一口血,血红的痕迹染上了白色的衬衫。
贺森繎想站起来,可是那保镖直接一个反肘压,让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一刻,少年恍然知道蚍蜉撼树的无力感。
孙伯清晰地看见自家少爷流着血的嘴角,还有两只满是淤青的手臂。
他站在贺梁扉身旁,默默望向贺梁扉,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自家老爷就说道:“现在别这么快心疼他。一个人,要想成就大事,必须先得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本事,缺少什么,又需要什么。”
这话好像也是他对自己说的。
孙伯“是”了一声,又将目光投到楼下的战斗场面。
已经过去三分钟了,贺森繎百般想站起来,却仍是被牢牢钳制。
又过了两分钟,他终于坚持不住,渐渐卸了力气,趴在地上,脸颊的汗和泪滴湿了身下的地板。
“这就是你的实力,看清楚了吗?等你出了这个大门,社会上的竞争远比这个更激烈,更残酷,更令人措手不及!孩子,你真的太弱了,能有几分信心和能力去面对外界的一切呢?正视现实吧孩子,别那么骄傲。”贺梁扉的语气丝毫不委婉。
贺森繎闭着眼睛,保镖早已归位,可他却感觉身上仍有千斤重。他的眼角染上红色,身心俱疲。
他究竟该怎么办?真的要留在这里吗?他如今丧失了养父母,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又怎么离开呢?即使离开了,身无分文的他要怎么回到小镇上呢?多久才能回到小镇上呢?
而这个男人确实是他的父亲,可是因为这男人当年的自以为是、自私自利,使他和母亲沦落到这个地步,留在这里,他又该如何自处?
想着想着,贺森繎的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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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国首都·敬城。
七月盛夏,青天白日,太阳把大地上的生灵烤得火热,建筑泛着刺眼的白光;夜晚,蝉鸣声声不绝于耳。
那日的挣扎之后,贺梁扉让贺森繎休养了一个星期。
休养期间,贺梁扉每天都在贺森繎的房间里和他说自己和他母亲的事情。
一开始贺森繎躺在床上,干脆转过身面向墙壁,置若罔闻。
后来身体好了些,下床活动方便了,贺梁扉依然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讲当年的故事,神情时而飞扬,时而沉痛,而贺森繎冷着脸从不搭话。
近几年贺梁扉的身体状况愈发不好,这样走来走去、情绪反复,没过几天就晕晕沉沉,最后变成他躺在床上养病了。
少年也是心软,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中年人,看着他脸上已经显露出的岁月的痕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板着个脸对着他了。
少年轻声说:“都快半百了,年纪大了的人就该好好休息,你过段时间再讲给我听吧。”
贺梁扉突然眼眶湿润了,哽咽着应了一声:“哎,好……”
几天后,孙伯开始给贺森繎安排学业和其他技能课。
“按照你的年纪,九月开学了该上初三,这两个月里我们会请家教和你一起巩固前面所学的内容,然后去市里的中学帮你办好手续,开学了就在学校里为中考做准备。如果你的成绩很好,可以自己决定去哪个高中;如果不太理想,就由我们来决定。”孙伯推了推眼镜,拿着一本计划册对贺森繎说道。
“除了学习,你还得增强体魄,跟着健身教练,保持每天三小时的运动训练。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挑食,多吃蔬菜和水果。”
“另外,会有公司人员来带着你一步步接触公司的基层工作,为将来接手公司打好基础。其中会涉及经济的许多专业知识,可能对你来说有点生涩,哪里不清楚的一定要问。”
“生活技能也不可缺少,每天您得花两小时学做菜……”
孙伯讲了半个多小时。
“好。”贺森繎统统应下。
又过了几天,当贺森繎刚写完前年中考题的时候,贺梁扉敲了敲他房间的门,说:“儿子,我给你看样东西。”
那是一个相框,金边波浪环绕着相框里的照片——
年轻俊郎的男子笑得从容,眼里有几分年轻人不顾一切的闯劲,又有几分隐隐的威严。左侧的女子十分貌美,眼里有些执拗的傲气,却又不失俏皮,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未满一岁的宝宝。
贺梁扉轻轻捧着相框,就像拿起此生挚爱的手。即使他已经看了这张照片不下千遍,可每一次看到,都会止不住地心痛和后悔。
他把相框递给贺森繎,看着他说:“哈哈哈……那时我们一家去游乐园,她说想给你看看热热闹闹的人间。我一开始还哭笑不得,说孩子那么小呢,都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一转眼,你都这么长这么大了……”
他眼里的泪花不停地闪,接着低头呢喃,“媚繎,咱们儿子回来了……可我真没想到你一走就不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到最后已泣不成声,丝毫没有董事长的威严。
贺森繎看着眼前的景象,再看看照片中的一家三口,莫名联想到那张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照片。
两家人渐渐重合,世殊时异,那个孩子从小变大,身边的至亲却在变化,人来,人走,人聚,人散,最后就剩他和眼前这个哭泣的男人了。
他的鼻尖突然有些发酸:别人就一对父母,而我曾是亲生父母的心肝,我的养父母更是待我如亲生。我应该成长为更好的人,别让养父母失望,不辜负他们的养育之恩,也别让我的亲妈失望,别让我的亲爸再活在痛苦中了。
唉。
贺森繎深呼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落下了,绷着的弦松了,纠缠的结散了。
他缓步走过去,拍了怕正在哭泣的男人,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爸”。
贺梁扉还以为是幻觉,可他抬起头时,看见了自家儿子坚定的眼神。
他不禁身躯一震,瞪大眼睛,止不住地掉泪。
“爸,别哭了。”贺森繎再次拍了拍自家父亲的肩膀,接着看向照片,“妈,我回来了,我会陪着爸的,儿子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掷地有声。
贺梁扉忍不住抱住儿子,颤声说:“好孩子……好孩子啊!”
解开心结以后,父子两就像寻常父子一般相处。
贺梁扉还会给贺森繎做菜吃,那些菜式都是以前夫妻两喜欢吃的,贺梁扉就抱着一种“父母喜欢吃,不知道孩子喜不喜欢吃”的试探,给贺森繎尝了许多家常菜,贺森繎本就不挑食,偶尔也会夸一夸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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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流水匆匆溜走。
贺森繎头脑本就机敏,之前上学时也比较踏实,因此基础比较牢固。
现在他在班里的成绩名列前茅,虽然依旧话不多,没几个朋友。不过也就在这个初中待一年,人际关系也没有必要疏通多少。
每天锻炼使他的身条噌噌地长,目前接近一米八,有了一些肌肉,整个人比以前健康亮眼了许多,甚至可以一次性打倒五个保镖了。
目前他对公司有了一些了解,基本知道有哪些部门,如何运行,一般会面临什么风险等。
今天是2月22日,星期六,他的十六岁生日。
初春的清晨,鸟儿欢快地鸣叫,微风和煦。
贺森繎打开窗,看见万物渐渐清醒的景象,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打开房门,下了楼。
贺森繎今日穿着定制的天蓝色印花纯棉卫衣,深蓝色休闲牛仔裤,休闲白鞋。看起来青春又活力,还带着几分慵懒与闲适。
贺梁扉骄傲地看着自家帅气高大的儿子缓缓走下楼,嘴角微扬。
孙伯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家少爷,近年来,少爷沉稳了不少,身姿挺拔,整个人往那儿一站,气势逼人。
“儿子,昨天说好了一起去游乐场哦!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吧!”贺梁扉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和儿子有隔阂了,为了庆祝贺森繎的生日,还提出去游乐场玩儿。
“嗯。”贺森繎点点头。
春风拂过大地,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室内,世事无常,可感情纽带依旧牢牢牵着两头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