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要有洋墨水
从中国企业银行到上海实业银行,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看到翔千对银行的吸存放贷、抵押汇兑、簿记账务等业务流程已了如指掌,唐君远暗地里思忖:该让翔千漂洋过海去留学 了。
在唐氏家族中,唐骧廷对子孙辈远走他乡进洋人学堂,是投反对票的,他很享受三代同堂、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也没发觉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有多少高明之处。十多年前,当唐君远劝说他让南通纺织学院毕业的弟弟去英国留学时,他勉勉强强答应了。谁知小儿子到了英伦三岛没有多久,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了。将儿子从国外接回来以后,唐骧廷免不了要责怪唐君远几句:“都怪你,一天到晚要我把他送出去,结果书没读进去,人倒像中了邪一样。”吓得唐君远在父亲面前再也不敢提起此事,甚至连“出国”这两个字也成了禁 忌。但是对于欧美的好感,唐君远却是没有一点消减,尤其是到庆丰纱厂参观以后,他更是大开眼界,感慨万千。同样是这个庆丰厂,厂房还是这么个厂房,工人还是这么些工人,自从堂兄唐星海当上掌门人后,庆丰就变得让人不敢认了。庆丰的“双鱼牌”纱布,在行业里成了公认的标准纱,不但价格定得最高,而且具有“风向标”作用,其他厂的纱价都跟着“双鱼”起起落落。以前,庆丰厂每个工人只能挡一台布机,如今每人能够挡四台布机,效率提高了整整四倍。工厂利润自然也是年年递增,有些年份甚至翻一番还不 止。
生意场上的人都明白,一个企业要做到这个份上,那是多不容易的事情,而这一切无疑归功于唐星海的留学生涯。正是在大名鼎鼎的麻省理工学院,他了解了机械制造原理,学习了组织管理理论,然后把在美国学到的一整套本领搬回到厂 里。
在唐星海的治理下,庆丰厂里不可能看到穿着长袍马褂的领班,在机器旁边“咕噜噜”地抽着水烟;不可能看到工头阴沉着脸到处找茬,遇到不顺眼的工人就又打又骂;不可能看到写字间里有人跷起二郎腿,一颠一颠地抖个不停。以前那些不文明的做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管理方面,唐星海十分讲究章法,厂里所有岗位乃至于员工的衣食住行,他都一一立下规矩,最有意思的是还制定了“五条戒律”:不许调戏女工,不许吸食鸦片,不许赌博,不许酗酒,不许斗殴。他还对员工进行专业培训,而不是仅仅把他们当作“赚钱的工具”。他开办了类似于纺织专科学校的养成所,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并由他亲自主考,一个个进行个别谈话。录取之后需经过为期三年的学习,毕业后必须在庆丰厂工作两年,才能跳槽到别的地 方。
目睹庆丰厂变身为行业龙头老大的整个过程,唐君远明白,唐星海的“新政”,完全得益于他肚里的洋墨水。而在唐家,自己这一辈七八个兄弟,因为弟弟留学出了事,大家都没有了出去的机会。到了翔千这一代,距离以往的家族不幸,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世道也大不相同了,何况自己儿子的前程,祖父祖母毕竟鞭长莫及没那么好管了。身边令人沮丧的社会现实,更使唐君远打定主意让儿子远走他乡。国民党政府也太不像样了,报纸上骂它“无官不贪”,真的一点都不过分。在自己结交的朋友圈子里,哪个人不是叫苦连天?只要想做点事情赚点钱,每一个环节都得花钱打点,处处都是吃拿卡要。这腐败真是深入到权贵们骨髓里了!不过,生活经验告诉唐君远,这种社会乱象不可能持续太久,严寒的冬天过去之后,必定是鲜花盛开的春天。在这种时候如果让儿子选择离开,到外国去学点真本事回来,将来改朝换代、政治清明了,也就可以大展身手为国家出力 了。
为此,唐君远让翔千辞退了银行里的差事,一门心思准备出国留 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