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树开始淌汁了
我从白桦树上割下了一根很细的枝条用来通烟斗。在割断的地方结起一滴白桦树汁,在阳光下闪耀着。树林里五光十色:又是白雪,又是蓝莹莹的水洼。正午时很是暖和。环视了四周后我认定,今天山鹬会飞出来求偶。于是傍晚前我就去索洛米其诺找猎人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米纳耶夫,请他指给我看,应该站在什么地方等山鹬求偶。看外表谁也不会把这位米哈伊尔称作爷爷,虽然他还清楚地记得亚历山大二世,并且他的孙子,合作社社员,不久前已生了男孩。我找到米哈伊尔不无周折,因为老人有四个儿子,却没有自己的家。这个乡村的李尔王不是住这个儿子那里,就是住另一个儿子那里。现在他跟两个儿子已经彻底闹翻了,便转到第三个儿子那里。
在我寻找他的住处时,人们对我讲了许多事。后来在屋子里等待黄昏降临时,从老人自己那里又听了不少。在去打山鹬的途中他继续叙述着,我则没有听,心想,但愿尽快摆脱这老头,话语却仍然飞进我的耳朵。我出于礼貌,乱猜着作些回应。
“法庭把母牛判给了他们。”
“难道是母牛?”
“我可以确确实实地说:是母牛。”
老人站在我面前,拽住我的袖子,不让我往前走。出现一片寂静,等着我的意见。我该怎么办?我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怎么办?”
他扔下我的袖子,往前走去并说:
“于是我就像放开你的袖子一样,扔下了这个儿子,到另一个儿子那里生活。”
这时我们头上响起了鸭子飞行时通常发出的“吱吱”声。由于老人的唠叨,我没来得及开枪。
“您那里放着茶炊,”我说,“去喝会儿茶吧。”
“应该去,”他说,“但我不喝茶。那里有圆木,该帮忙抬圆木。”
“好吧,走吧。”
“可是你说——要喝茶,圆木……”
他笑了起来,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了下来,转过身,重又说:
“圆木……”
这时我不由得想,现在他的儿子们大概负担很重,为了生计有多少操劳呀!而老人还是能找出时间去打猎,并且因为大自然的生机盎然和有新来的人而感到高兴!我就说:
“你可是个灵巧的老人。”
他很高兴,又朝我跨了一步,快活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么说吧,要知道不是跟我要粮食税,而是跟他们要,要不然就要罚款,要不然……”
这时我想到了母牛,想到这真正是农民的神圣财产。我设想,哪个调皮鬼杀死母牛的话,主人会为此杀死调皮鬼,那么法庭大概也会宣告农民无罪的,因为母牛就是土地劳动者的私有物,他自己也被物质化了,同时母牛又是社会性的:它用自己的粪便肥沃着土地,用牛奶喂养着人。我在自己的精神活动中寻找同样的这种现实。突然我觉得,母牛是衡量作家、诗人、学者、艺术家创造的文化价值的标尺!我明确地把他们分为两组:有母牛的和一无所有的——没有母牛。
而老人站在我面前,拽着我。
这时我没有放过猎物,未经瞄准就击中两只疾飞的鸟中的第二只。原来这是大公鸭根据空中的痕迹追逐母鸭。它噼里啪啦顺着白桦树掉到树下尚未被践踏的雪地上。
“好,走吧,走吧,”我对老人说,“去喝茶吧。”
“茶是要喝的,”他回答,“猎也是要打的。我不想马上就去,而他们——你只会听到他们说农业税和罚款。”
出乎我的意料,也违背老经验,老人离去后我身临的不是充满新生活活力的深深的宁静。这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一只鸫孤零零地对着整个树林鸣唱,还有割断的枝条上一滴白桦树汁闪耀着,滴在什么上面发出一声响声。我无法忍受这样的沉寂。和谐不复存在了,森林变得如此可怕。当迷信的人们想出各种名堂来时——我觉得此刻它可怕是因为我失去了自我,想大声喊叫或朝树林胡乱开枪……突然听到了在林间小道行路的人们发出的嘈杂声、争论声、喊叫声。等他们走近时,我辨出了“罗宾逊”和约什卡的嗓音,便明白了,这还是那些早晨去打猎的猎人,现在回来了。
“你们在吵什么?”当他们走到我跟前时,我问。
“我们争吵的是,”约什卡回答说,“这个‘罗宾逊’是个撒谎的人,上午他对您说谎。”
“我一点也没有撒谎,”“罗宾逊”说,“兔子完全可能撞到圣灵教堂的栅栏上。”
“可是你自己并没有在那儿。栅栏那里的栏条只有指头粗,而兔子撞坏了眼睛是撞上了有刺的铁丝网……”
对于打山鹬,猎人们的意见有分歧:一些人说还早;另一些人说它们在这里,但是黎明时很寒冷,所以它们没有鱼贯飞行;第三种意见是,它们在南方全都冻死了,根本不会飞来了。
“那田鹬还没有发情吗?”我问。
“田鹬飞来了。”
“听到麻鹬叫了吗?”
“在叫呢!”
“真奇怪,没有山鹬。”
“多半是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