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暮色琉璃(2)
游廊朱漆的栏杆上悬着几盏灯笼,泛出红色的昏暗柔光,幽静温和。
静川亭,进了园门是一池绿水,游廊隔着绿水与园门相望,又曲曲折折的向着更深的地方蜿蜒而去。水不知流向何处,温婉静好,水中立着大理石雕镂的灯塔,漏出幽幽的光芒,将水面照出一圈圈小小的光晕,朦胧可爱。
阿瑞跑到池边,扶着一处假山看着水中的石灯,眼中也被蒙上了点点灯光。相以跟在阿瑞身后,脸上不自觉的带着些笑容。
今日因是纪念牡丹花神的花照节,所以园林中的游人便格外的多,但是并不拥挤。
阿瑞虽在柳州见过了堤市,但是如此的园林花照在她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长廊后的假山,树影里的纱灯罅漏的光芒,处处都是能引她注意的地方。
逛了一会儿,相以突然道,“阿瑞可否想看真正的花照?”
阿瑞同相以正在一处小亭中,亭中并未掌灯,却列一张石几,几上一瓶精心插放的紫竹花,斜侧一盏青灯,灯光映射下紫竹叶子微微荡漾在风中,盈盈的绿叶片衬着洁白的花朵更显晶莹娇嫩。
阿瑞指着几上紫竹道,“这个不是花照吗?”
相以脸上浮出笑意,“这个的确是,不过只是小巧雅致,园中另有一处比这个微胜一筹。”
阿瑞听了这话也不再问,便跟在相以身后,绕了几圈,渐渐的游人便少了,想必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了。她心中虽奇怪并未见到什么奇景,不过却也不多问。就在此时,两人绕过一处假山,面前出现一座高台,阿瑞知这高台必定是关键,于是便先走两步到了高台之上。
阿瑞因走的快,不知不觉便将轻功带出几分,她步伐身形灵活轻盈,一身白色的衫子轻轻舞动。相以跟在阿瑞身后,一时之间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这个小姑娘身上带着他想要的东西,可是当他在破庙看到她之后,竟迟迟不能下手。就是今天,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耐着性子陪个小姑娘来游玩园林,若只是为了那颗珠子万无一失,真的有这样的必要吗?
阿瑞一到台上眼前便豁然开朗,曲栏下大片的牡丹丛中掌着大大小小的纱灯,灯光并不刺眼,有的映衬在牡丹之下,有的暗隐于绿叶之中。时有清风一缕,便让暗藏的灯盏显露出来,像是漫天闪耀的星光一般。
阿瑞轻轻拍掌,却也找不到一个词可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小姑娘,你拍掌做什么?”阿瑞拍掌声才落,身后便有人发问。
这并不是相以的声音,阿瑞急忙转头,郝然发现秀才正立在身后笑看着她。阿瑞愣了一瞬,忽然拍掌高兴道,“酸秀才,酸秀才,你看到我留的纸条了吗?”
秀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顺势轻敲了一下身前的栏杆道,“小姑娘,一个人走这么快。”
昨日秀才心中焦急万分,待他赶回柳州城内时阿瑞早已离开,只在客栈的桌子上发现阿瑞留下的纸条,看到纸条时他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酸秀才,你来苏州做什么?”阿瑞之前并不知秀才也要来苏州。
“我反正无事,便来苏州看看,阿瑞来苏州做什么?”秀才反问道。
“我反正无事,便来苏州看看。”阿瑞模仿着秀才的语气一口气道,她话音刚落,两人便相视而笑。
“不知这位是?”相以此时已步上高台,高台上没有遮挡,也没有灯光,于是月光便格外好,而他踏上来之时,弯月正破出云层,月华恰洒照下来。
秀才早已察觉到相以的存在,此时见相以走上来,便止住了笑声。他脸上带着笑意,看似无意的打量着相以。而相以也以同样的目光看着秀才,他们的心中此刻都如陡然洒下来的月光一样明亮。
无论是武功还是计谋,相以都知道秀才绝非等闲,而且从秀才看着阿瑞的眼神,相以便知道在他得到那颗珠子之前会生出几分变化。当初正是因为忌惮秀才,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才将秀才引开,不过到头来秀才又回到了阿瑞身边。
秀才知道相以并不是简单的江湖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是。秀才并不知阿瑞怎么会认识相以,也不知阿瑞怎么会突然便跟着相以来到了苏州。但是秀才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秘密,虽然表面上看相以对阿瑞并无威胁,但是秀才能够确定他另有目的。
阿瑞并不知道短短的对视之中,秀才和相以的心中过了无数种思绪,她的眼睛仍然如同往时一般明亮纯澈,她仍然如往时一样没有机心也没有城府,不会去在意善恶,也不会怀恨在心。
阿瑞止住笑声,她拉着秀才对着相以道,“这便是酸秀才”,接着又转过头对着秀才道,“他是相以大哥,我是跟着他一起到苏州的。”
秀才嘴边带着笑意对着相以抱拳道,“小弟步可名,幸会相兄。”
相以抱拳回礼道,“步兄,幸会。”
小小的高台之上空气骤然一松,连月光也变得柔和了一些,晚上的凉意也减少了些许。
“秀才,你怎么会也在这里,你也是来看花照的?”能在这里遇到秀才,出乎阿瑞的意料,却又让阿瑞莫名的觉得有些欣喜。
“原来阿瑞也知道花照节,”秀才脸上故意带着几分疑惑,他并没有解释自己原是循着她的痕迹找到了这里。
阿瑞看着一旁的相以道,“是相大哥告诉我的,不然我恐怕就错过了,这里比起柳州的堤市又好玩许多。”
月色下,阿瑞眸子里流转的清光惹人心中欢喜。秀才看着阿瑞的眼神,心中有几分落寞几分无奈几分担忧。
相以在阿瑞目光的注视下,心中生出异样的柔和与温暖,这样的目光如同清泉如同和风,如同展枝于温阳下的杏花。他忘记了自己原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阿瑞,他也忘记了自己应该是什么人,他只是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没有心机也没有城府。
“既然步兄与阿瑞姑娘是朋友,不如我们便一起走。”
“好”,秀才也并未推脱。
三人下了高台,阿瑞此时心思多也不在廊外的花盏山石上,一路上她将自己昨天晚上的遭遇一一道来。阿瑞在说道自己昨日是如何脱困之时脸上带着笑容转过头看着一旁的相以,眼睛里仍然带有感谢之色。
这一段经历也是惊也是险,虽然此刻秀才已经见到安然无恙的阿瑞,可是想着昨日因自己疏忽而没能及时赶到救阿瑞,他心中后怕又自责。
但阿瑞此刻却好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昨日偶然生出的害怕与委屈就像从来没有过一般。
连一旁的相以也不禁奇怪,他没有想到阿瑞在叙述这一段经历时眉眼间没有半分后怕之色,仿佛这一段经历于她乃是在江湖中的一段轻快传奇,只是在她的人生中添上了一抹变换的色彩而已。
而昨日他见到阿瑞之时,却分明见到她眼中凝着泪珠,那眼底还闪闪烁烁的潜藏着委屈悲伤。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烟消云散,那双清亮闪动的眸子告诉人她并非故作轻松,她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半分伪饰,对她来说一切不好的悲伤苦痛仿佛都只是暂时挡住天空的薄雾,一阵风便能吹散。
“我回客栈时仍不见秀才,正好相大哥的船要来苏州,我便跟着来了。不过我不知道秀才要来,也不知道秀才会来游园。”
秀才听了这话,面上含笑,他的眼中闪过一点光芒。在夜色下,这样的变化并没有引起阿瑞的注意。
本就不浓的月色因天上未微起的云雾变得越来越淡,园中的灯火却因此越来越浓。游人大都散去,花光树影却在此时构出真正的华丽,不过毕竟深夜,意境虽有,却显出一股寂寥空旷。
秀才三人一路向园外走来,路上偶逢三两个落在后面还未出园的游人。
“阿瑞要在苏州待多久?”秀才轻敲着手中的折扇问道。
“等我将苏州走遍了,就要回家了。”阿瑞的眉目间隐隐露出喜色。
秀才虽然知道阿瑞想家,却没有想到阿瑞会这么快便决定回去,不过依着阿瑞的性子就算她现在立刻便要回去也是可能的。秀才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看着阿瑞的笑脸他也替她欢喜,可是想着阿瑞要离去,他又多几分怅然。
秀才因为心中五味陈杂,眉眼间的笑容也就不免多几分少见的怅然之色。因为发现阿瑞正看着他,秀才那份怅然也只是闪现了一瞬而已。
“秀才不高心吗?”阿瑞已经看到了秀才不一样的笑容,她虽不懂,可是却能感觉到秀才的变化。
“没有小姑娘请我喝酸酒,酸秀才便不是酸秀才了。”秀才早已恢复了常态,他本就是洒脱不羁的人,所以即便是离别陡生的惆怅,即便是他自己也还未深懂的儿女情长总也敌不过心中狂放。
这份超逸放脱在此时表现出来,当然也是因为他面对的是阿瑞。一个纯澈,一个超脱,同样都是这个江湖中难得的真实。
“酸秀才还是酸秀才,我再回来时再请你喝?”阿瑞笑道。
秀才叹道,“好”。
秀才说话时三人已经出了园门,阿瑞同相以住在同一家客栈,而秀才却在另一个方向。
“酸秀才,你一直在苏州吗?”阿瑞临别时问道。
秀才点点头,“在阿瑞离开之间,一直都在。”
阿瑞眼中光芒一闪,她笑道,“那么我走的时候秀才可以来送我。”
“好,小姑娘一定不能不辞而别。”
秀才说完同相以拱手别过,看着阿瑞同相以离开,他才转身。
就在他转身之时,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在这座园门口,这个身影并不像晚游归去的游人。
他的身子不高大也不矮小,不强壮也不瘦弱,就像是按照极普通的模子造出的极普通的人。他处在暗处,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一个普通的人。
可是他虽是个普通的人,却实在不像是一个游客。因为他过于普通了,又实在太容易跟黑暗相混淆。如果不经意,这个人便会在眼前消失。
秀才看着那个人消失的暗处,半晌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