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气数、气运
我们可以看到,禀气的不同固然解释了静态的恶的产生,解释了人物的不同以及人的诸多现实状态,从构成论上为我们说明了恶以及不合价值的事件的来源性问题,却似乎并不能完全解答我们最初的问题。我们可以追问,为什么禀气这一气化过程会有清浊的不同呢?万物为何不一同禀得好的气呢?既然理是气之根据,气为何会出现如此这般最终会影响价值实现的状态?为什么理是气运动的根据,而气的运动会有不符合“理”的要求的状况出现?最终,这一问题似乎还是要回归到理与气的动静(气化)问题上来阐释。朱子在讨论“禀气”的材料中似乎并没有直接解释我们的疑问。而与这一问题有直接关系的是朱子对“气数”“气运”的讨论。
《答郑子上》等材料已经隐约谈及历史观上“时运”“气运”“气数”等范畴,更直接谈到了三代与其后的气运状况。我们可以看到历史观上的这些范畴更是对这点的直接体现,气直接影响价值的实现,历史上的某些时期恰是气运不均平的表征。
《文集》卷七十六《丞相李公奏议后序》言:
呜呼!天之爱人可谓甚矣。惟其感于人事之变,而迫于气数屈信消息之不齐,是以天下不能常治常安,而或至于乱。然于其乱也,亦未尝不为之预出能弭是乱之人,以拟其后。……岂天之爱人,有时而不胜夫气数之力,抑亦人事之感,或深或浅,而其相推荡固有以迭为胜负之势而至于然欤?呜呼,痛哉!
在朱子看来,由于气数的不齐,因此天下不能长治久安。气直接影响到价值的实现。虽然天十分爱人,但历史上经常表现出来的却是天无法战胜“气数之力”,气的力量常常压倒理,理气常常互为胜负。这条材料表征出的历史观在朱子那里是十分常见的。
又如,《语类》讲:
问:“前日尝说鄙夫富贵事。今云富贵贫贱是前定,如何?”曰:“恁地时节,气亦自别。后世气运渐乖,如古封建,毕究是好人在上。到春秋乃生许多逆贼。今儒者多叹息封建不行,然行着亦可虑。且如天子,必是天生圣哲为之。后世如秦始皇在上,乃大无道人,如汉高祖,乃崛起田野,此岂不是气运颠倒!”问:“此是天命否?”曰:“是。”(可学。)
在朱子看来,气运的不同状态影响当时人的状态,而这点又直接影响到历史上的制度实施。上古能够实行“封建”,是由于上古气的状态好,有许多君子。而之后,气运渐渐乖舛,逆贼渐多,因此封建虽还有行的可能,但已经较上古难了许多。朱子这里更是由气运直接谈到了历史人物。在朱子看来,大无道的秦始皇成了天子,汉高祖这样最有圣人之材的后代君主却生在民间,此极不合理,这就是气运颠倒的体现。《语类》卷十四在解释孔子“大德不受命”时言:
问:“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天如何命之?”曰:“只人心归之,便是命。”问:“孔子如何不得命?”曰:“中庸云‘大德必得其位’,孔子却不得。气数之差至此极,故不能反。”
“大德受命”是价值要求的,然而孔子作为圣人却终究没有得位,在朱子看来,这是气数之差导致的,由于气数,最终价值没有得到实现。朱子常用“气数”解释历史上现实与理想相冲突的情形,在使用“气数”这一概念时,往往强调的是气数对于价值的“优胜”。
《语类》卷九十三记载:
问:“自孔子后,何故无圣人?”曰:“公且看三代而下,那件不薄?文章、字、画亦可见,只缘气自薄。”因问:“康节‘一元开物闭物’之说是否?”曰:“有此理。不易他窥测至此!”(浩。)(扬录云:“自周后气薄,亦不生圣贤。”)
朱子在这段话当中更是明确指出了三代以后的气薄导致圣贤不生,也导致文化的诸多方面衰落。这些都是“气”战胜作为价值导向的“理”的体现。
《论语或问》有这样的表述:
气数舛戾,则当然而不然者多矣,孰得而齐之。
“当然”是价值的要求,而由于气数的原因,价值的要求往往不能实现。
《语类》卷四十七记载:
问:“范氏谓:‘天下之理,正而胜者常少,不正而胜者常多。’”曰:“此当以时运言之。譬如一日与人一生,能有几多好底时节!”
在朱子看来,不管是一天之中还是人的一生,总是不好的时候多,达不到价值理想要求的时候多。“时运”就是从气的方面讲,理正与不正、胜与不胜与某一时段的气之状态有关。这里也提醒我们,对于朱子所讲的理气强弱问题,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即他经常将理气的互胜归结于两种不同的气的互胜。也就是理胜气往往是阳明之气胜,气胜理往往是阴浊之气胜。《语类》言:
天地间无两立之理,非阴胜阳,即阳胜阴,无物不然,无时不然。(寒暑昼夜,君子小人,天理人欲。)(道夫。)
在对两种气互相胜负的举例中,朱子直接谈到了“君子小人”“天理人欲”。可见气的不同状态实际上决定着理能否胜负。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形式的“气强理弱”。此外,在《文集》中如“天理微、客气胜”等类似这样的表述就经常出现,至于强调气对于价值的影响的材料也十分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