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二元冲撞及其调和：沈王爷的象征意义

按理来说，这样一种表现出中美文化诸多矛盾相撞的“艺术品”，显然应当受到质疑。但是不然，这部片子大受欢迎，不但在美国如此，在中国亦然。中国人何以会爱上一部经过外人加工甚至创造的“中国片”？这自然必须追溯到现时代中国语境的逆转和变化。三十年来，中国面临的问题确实相当严峻，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当在信仰的缺失。在强力的经济利益主导之下，中国人似乎全民性地发生了一种价值判断力的丧失，似乎只要利之所在，就可不惜一切代价追逐之。这倒真的符合“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古训，仿佛在金钱的支配之下，无往而不利。但在《功夫熊猫》中，给我们展示的似乎还不是金钱的魅力，而是权力的诱惑。似乎都是为了争夺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譬如豹太郎对于“神龙侠”位置的渴望，对“天书”的期待；而沈王爷，则更是沉醉于那种王位复得、统治世界的欲望，他对羊仙姑的表述就是非常明白的：“幸福，是夺来的。”（Happiness，must be taken）这显然是那种物竞天择，追逐谋利思路的表现。

电影无疑是媒介手段中最具有影响力的手段之一，因为就艺术表现的感染力而言，它其实是最容易调动人的情绪的。《功夫熊猫》的第一部以阿宝战胜豹太郎，成功确立其神龙侠地位而告终；第二部是扫除恶势力，将沈王爷为代表的外部势力彻底击败。其实沈王爷何尝不是近代以来西力东渐的象征，同时阿宝战胜火炮的传奇描写也显示了东方文化的奇迹，它似乎给了我们中国人一种暗示，就是我们通过自己的传统文化和技术可以无往而不胜。或许我们能理解为，美国人似乎仍然要告诉我们武功之道是坚不可摧的，即便是在坚船利炮的威胁之下，当沈王爷以火炮无坚不摧的威力成规模地使用其雇佣军时，阿宝仍然能在绝境中求生，当他运用太极无上心法，就可以将现代科技支持下的火炮威胁予以彻底瓦解。这当然是导演的夸张手法，但确实也给我们有所启示，因为相比较西方科技文明带来的现代性弊病，似乎也只有从东方文化中可以找到解药。甚至我们可以将这种火炮引申为核武器，太极心法无往不利？但此中的麻醉剂意味，同样也值得重视，中国难道真的只靠传统的某种力量，就可以无往而不利？这显然与我们近代以来鲜血淋漓的惨史并不相符，毕竟西方人是凭借他们的坚船利炮而使得殖民地成为可能，而且彻底阻断了东方国家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而如果我们不是“师夷长技”，又如何能重新崛起。无论是日本的脱亚入欧，还是中国、印度的重归大国地位，脱离对于西方的学习都是不可想象的。

暴力之强，确实可以征服世界，但并非无往而不能。人终究不是一般动物，它除了物质生存之外，还有精神需求。亨廷顿以一篇《文明的冲突》（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而饮誉世界，他强调当代世界（冷战后的世界）的组成是由七个或八个文明组成，正是这种“权力正在从长期以来占支配地位的西方向非西方的各文明转移”，或许《文明的共存》才是大势所趋。而此中之要义，或当在寻求文明之间的最大公约数，无论好莱坞的主观愿望是在资本的扩张、利益的获得，又或许还有观念的变化、思想的操控，但对我们来说，如何面对强势文化产品的迫来，却是必须严肃思考的问题。

柔力之胜，或许是这部电影给我们以重要启迪的地方。无论是战胜内部叛徒之豹太郎的个体挑战，还是击败外部强敌之凶鹤沈王爷的集团力量，阿宝所用的都是柔力。他所展现的，与其说是一代神龙侠的矫健，还不如说是美国式智慧的从容，譬如当豹太郎以一种极为勇猛的冲撞之力扑来之际，阿宝的表情极为有趣，是那种典型的美国人式的调侃、故作轻松，然后又迫不得已、顺其自然地见招拆招，他们从阶梯上一路搂抱摔滚下来，极具无厘头效果。而阿宝在半空中的微笑，撑起竹竿，仿佛炒面一样的炒动无数个铁锅，又坐上点燃的滑车，努力攀登瓦片不断掉下的楼脊……只是为了追逐那个一无所有的所谓天书，其实正是对蛮力强力的最有力嘲笑。而当豹太郎用最蛮力的方式攻击阿宝时，却恰恰激发出阿宝以柔克刚的最佳效应，而本来根本不是对手的阿宝突然悟道，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化解了豹太郎的猛烈攻击，并最后以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方式轻松制服了这个霸道的豹太郎。当身披围裙、头顶锅盖的阿宝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当大猪小猪各种猪将熊猫欢呼抬举起来的时候，当鸭爸爸自豪地宣布“这可爱的武功高手胖熊猫是我儿子”的时候……

这部影片确实体现出了不少的中国文化要素，譬如中医针灸，给阿宝治疗的过程；譬如太极阴阳图隐约呈现的变幻状态，这在羊仙姑的卜卦中就出现了，黑白相间本是太极图的原相，但这里却通过近似迷幻的手法使其引向熊猫暗示。神龙大侠竟是一个胖熊猫，他的身体果然就是黑白合色的，而这原来也符合太极图的黑白二相。这其中体现的对中国文化的尊重无疑让人感到欣慰，但其中可能的“鸦片”功能，也值得我们警惕。即将到来的第三部会给我们展现怎样的世界，仍属未知之数，但毫无疑问，介入当下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将是《功夫熊猫》的重要功用。通过传统的形式来给当代中国人把脉，已然是前两部电影的特色；如何借助他人之所长，关注异文化，融合异文化，提升文化交易之际的精华所在，达到求同寻和的目标，或许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也是《功夫熊猫》表现的中美文化二元关系所给我们的最大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