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比之世间万事万物,人是自由自觉的存在,是“站出来”的存在(existenz),是“去存在”(to be),是总要超越当下、谋划未来的生成的历史性存在。这也就意味着,人总是要离开旧有场域、状态,达致一种新场域、状态。但是,人之存在的特殊性还不止于此,还在于接物生情,总是在情感及精神上对所由而来的旧有场域、状态有一种深深的依恋——这大概就是最广泛意义上的乡愁了。在此意义上,人可以说是一种乡愁的存在物,人存在就有乡愁。但就每一个现实的具体的个人来说,乡愁得以产生需要三个条件:
一是阻隔。乡愁的产生以时间间隔或空间间距为前提,在原时原地无所谓乡愁。正是因为时空阻隔,才有了余光中在著名的《乡愁》中揭示的“这头”和“那头”。人从“那头”来,在“这头”却暂时或永远回不去“那头”,乡愁便是“那头”对“这头”的牵引与召唤,是“这头”对“那头”的回望与眷恋。
二是记忆。存在就是被感知,历史依靠记忆,没有记忆也就无所谓乡愁。当然,对所由而来的旧有场域、状态的记忆并非一种镜喻式的纯客观识记。一方面,人们的记忆总是意向性的、筛选的视域性记忆,甚至由于历史变迁和信息不对称,所记忆的与真实存在往往大相径庭;另一方面,人们基于自己的情感和间距产生的美,对“那头”的记忆总是一种文化心理的存在,是一种美好、赤诚的文化想象,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原教旨意义上的原初崇拜。
三是闲暇。乡愁既然是“这头”对“那头”的眷恋,那就是以“这头”的主体意识为前提的。在一般的意义上,人都具有主体意识,但具体情境中所体现的方面是不一样的。在耽于工作和劳累,聚精会神于“手头”时,相对于“手头”之外的一切,人就是被动的存在。“偷得浮生半日闲”,人只有在放下“手头”,获得闲暇,“这头”的意识才能唤醒,去记忆、想象和向往“那头”。马克思曾说,时间是人发展的空间。其实,时间也是可能把乡愁从前意识(pre-consciousness)变成意识的重要条件。一个忙碌“无间”、没有闲暇的人可能在自觉的意义上根本不知道乡愁为何物。
这三个条件可以成为我们考察不同时代乡愁问题的基本观测点。同时,这些条件也表明,在哲学意义上,是存在的历史性以及人们对存在历史性的领悟使得乡愁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