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成山:一个家族的四百年家国梦](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222/24906222/b_24906222.jpg)
导言 蔡家寨成山草堂与唐炯葬父的故事
距乌当区水田镇东侧四五里许,有个小山村名叫“蔡家寨”。曾经响当当的成山草堂就深藏于此。它与省城堰塘坎的唐家花园,皆清代名宦、前湖北布政使唐树义(字子方,后人尊称“威恪公”)所建。史载:“蔡家寨,清乾隆后属贵筑县洪边里,府城贵阳东四十五里。西五里水田坝。”民国时期属贵阳县第二区(瓮蓬)管辖。
清道光初年以来,每个朝代都有一些显要的历史人物与水田坝成山草堂结缘,例如林则徐、郑珍、莫友芝、曾国藩、丁宝桢、张之洞等。不仅如此,他们在彼此的交往中演绎出诸多感人的情谊佳话,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20世纪40年代末。杨覃生、凌惕安、任可澄、陈恒安等,无一例外皆曾是成山草堂座上宾。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与草堂的第四代继任者、清代名宦唐炯的长孙唐尔锟交谊诚笃,情深义厚。在这些高人雅士心目中,蔡家寨、成山草堂分量之重,没有何物可以取而代之。凡此种种,大多有文字记载,有据可考。
一个小小的蔡家寨,何以能弄得如此声名显赫?还有,为什么以“蔡”为名的蔡家寨,居然会与省城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唐家花园齐名并称?解答这些疑问,首先得从黔省名门望族——成山唐氏说起。
唐氏先祖象明公,清初因避张献忠屠川之难,自涪州(今涪陵区)举家迁居遵义。康熙间,起乙科,官山西阳曲知县。自此以后,唐氏凡得功名而入官者,多达二十余人。至入黔六世祖源准公,字直圃,历任广东清远、钦州知州,阳山知县,人称“阳山公”。嘉庆二十五年(1820),阳山公唐源准病逝于阳山县衙。两年后,其子唐子方在贵筑水田坝蔡家寨购得成山的大片隙地,将父亲安葬于此。为便于守护陵墓,并设享堂四时祭奠,唐子方又于成山下蔡家寨择地构筑类似于祠堂的两进四合大院,数十年后,在西南巨儒郑珍、莫友芝和黄彭年等名士笔下,这座四合大院被称作成山草堂。
名之“草堂”,并非是真正以泥土四周、茅草盖顶的“茅草屋”,而是一些文人雅士或达官贵人,对自己园林精舍、深宅大院或“碧瓦豪宅”的谦称。咸丰初年,唐子方先生在省垣贵阳堰塘坎构筑的豪宅唐家花园,不是也以“待归草堂”名之吗?
蔡家寨的成山草堂,故乡人多以“唐家大院”称之。
咸丰四年(1854),湖北布政使唐子方奉命领兵在武昌金口一带作战,以阻截“太平天国”水陆大军的西进。受清军官场中腐败因素掣肘,唐子方独力难支乃至兵败,最后只能“北向顿首”,慷慨投江殉国。其子唐炯闻父死难,急欲寻求其尸而未得。逾月由湘楚归筑,遂设衣冠招魂,并卜择四月吉日,由两位寡嫂和唐炯的夫人亲手缝缀,仿照东汉李爕追葬故事,并依民间衣冠葬俗,以帛书上先君的姓名、官爵,生卒年、月、日、时辰、处所,一一加补服上。待装殓完毕,准备以当年六月,卜葬于蔡家寨成山直圃公墓之左侧。
就在唐家忙于操办唐子方的丧事时,这年五月,突然接彭汝琮于湖北咸宁来书相告,湖北抚标(巡抚直接指挥的部队)军功萧逢春,于金口下游水域意外寻得树义公骸骨!唐炯的母亲刘太夫人闻讯,当即命家中丧事暂停。等战事稍息、道途稍通,由唐炯前往湖北,审核此事真伪。转眼进入初冬,楚中太平军进击武昌时,遭到曾国藩所率湘军阻击。太平军战败退兵,唐炯闻讯遂迫不及待起行。他心急火燎,于十一月十八日抵达金口,随即遍访当地乡民,了解父亲殉难之后的详情。
当时目击者告知唐炯:正月二十三日,唐子方赴水捐躯未过一个时辰,身躯忽然从江水回流中涌出,旋便仰卧沙洲芦苇丛中。有几个太平军兵士见此情景,甚为惊异,举矛复刺尸躯后迅速遁去。洲上乡人感唐公忠勇,不忍暴尸,遂以浮沙掩蔽。二月二十二日,巡抚衙门军功萧逢春因事到金口,闻之急赴沙洲找寻。萧逢春得唐公尸身,随即就地购白布裹缠,买棺装殓后移葬高处。
萧逢春告诉唐炯:九个月前,当他在沙洲上装殓唐公尸身时,其面色如生、手足绵软、尸身尚未腐朽。唯发辫断为数茎,右目已失,项下胸部等处中十余创。唐炯随萧逢春来到葬地开棺敬验。这时,唐子方身躯的肌肤多已腐化,须眉亦受潮气剥蚀。不过,仅就体态形状也略可辨识。但是唐炯终不敢完全确认,于是以肩舆运至汉阳崇福寺中,寄希望于祈祷神灵。唐炯在崇福寺占卜,幸得“是”之顺卦。接着,唐炯又按民间流行的“滴血验亲”方法进行验证。据回忆,他当时刺破指尖,滴血顿时沁入尸骨,于是他毅然认定,眼前这具遗骸就是父亲的身躯。“乃决然知为先君也无疑。冯1之痛哭,而遗体忽口鼻血直出,呜呼痛哉!时左目犹未瞑,岂非有余恨欤?”唐炯所撰之《碑阴记》叙述了这一过程,今日细读仍有悲痛欲绝、后背发凉之感,可谓是情景交融,真切感人!
在尚未有现代科学DNA测定亲子关系的时代,民间总会根据当时的认知条件,想法释疑许多人世间离奇古怪的事件。“滴血验亲”就是典型的事例之一。至于它是否有科学依据,笔者当然不可能知道,这只能是科学史家去探索研究的另外一个课题。
唐炯认亲确定,旋即抚尸大哭,悲痛万分,决定将灵柩运回贵阳。由于当时萧逢春仓卒收殓,一应衣衾均无,且棺木很简陋,也未能密闭。故唐炯当时不敢轻易挪动。只得先制衣被装殓,厚加丝棉以裹塞,使无动摇。棺木重新紧合,外厚加布漆,使其密闭完好。
十二月二十日,唐炯由汉阳起程,一路艰辛不必细说。次年二月十五日,唐子方灵柩运抵贵阳,暂厝蔡家寨。其家属重新规制葬礼,卜择四月二十八日良辰,仍按前衣冠冢所卜吉地,葬于直圃公墓之左侧,先前制作完备的衣冠灵柩并祔,以致后来,树义公在成山的坟茔在当地民间有了“两棺并墓”之云。最初,此说出现在贵阳名士黄彭年为树义公撰述的《墓志铭》中:“衣冠既敛,骸骨来归,礼缘义起,祔葬奚疑。成山两棺,惟公之域,钻石埋词,止后世惑。”事毕,唐炯就自己武昌寻父、成山葬父一事怀着万分悲恸的心情,血泪书写碑阴记。其碑阴记最后一句话,唐炯也是表达得意味深长:“以志吾痛!”
咸、同间,随着太平天国起义的爆发,黔中“号军”也风起云涌,攻城夺地,焚掠烧杀,从黔北一直到省垣近郊的贵筑水田坝一带,几无一丘净土。就在同治元年(1862),连遵义郑子尹先生的书斋“望山堂”,也被“号军”焚毁,先生平生所收藏的各类图籍、字画,尽皆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唐氏建于蔡家寨的成山草堂,也未能逃此一劫,同样被“号军”一火而焚之。古朴典雅、雕梁画栋的琼楼院落,随之也化为灰烬。唯成山唐氏祖茔幸免于难。光绪中,战乱平息,唐炯出巨资,重新修建了一座更为壮观的四合院。该院分前、后两进。朝门及各类房舍、斋堂皆雕梁画栋,古香古色,窗棂石级,雕栏玉砌。正中堂屋的窗格门头上,还镌刻“一品当朝、禄位高升”八个大字。唐炯致仕后的晚年常住于此颐养天年,故亦自号“成山老人”,其诗文著述也起名《成山庐稿》。光绪三十四年(1908),以81岁的高龄驾鹤西归后,也葬于成山祖茔,与先祖辈共享西天极乐世界的清寂。
成山草堂创建之后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风雨沧桑。当历史的年轮迈进20世纪50年代初,经过政权的更迭,一场惊天动地的土地改革运动席卷黔中大地。属于“旧官僚”、“大地主”的唐氏,自然是被彻底打倒的“革命对象”。其房产、土地,均在“没收”之列。成山草堂被没收后,分给了寨子中的“贫雇农”居住。唐氏后人,从此也就离开了这座供有唐氏先祖灵位的大院。唯有唐氏几位先祖的青冢,仍静卧于成山之上。这些名垂青史的文豪名宦,坟茔上长满了宿草荆榛。待到60年代,就在那场“史无前例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到来时,“红卫兵小将”高喊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汹涌扑往水田坝的蔡家寨。和当年“号军”一样,演出了一场焚掠横扫蔡家寨成山草堂的闹剧。不过,两者造成的结局却正好相反。被“号军”焚毁后重建的成山草堂,因有“贫下中农”居住其中而未动其一板一壁,仅仅门头窗棂上的浮雕小遭破坏。但其主体建筑却较为完好地保留至今。
然而,未被“号军”触动一草一木的唐氏先祖的庐墓,这次的命运可就惨了,真可谓断碑残碣,玉石俱毁。遭此劫难以后,唐氏祖茔多年已无唐氏后人祭扫,只能静静地躺卧在丛生的宿草与荒荆之中,任由盗墓贼掘冢。
蔡家寨成山草堂及唐氏陵园的一切往事,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沉湮在历史长河的记忆之中。而今,蔡家寨正按现今新农村建设的规划方案进行改造建设。据悉,成山唐氏祖墓、唐家大院及朝阳寺已被列为文物保护起来。这无疑是开发乌当旅游文化事业的一大建树,其社会效益,不言而喻将会福泽子孙,惠及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