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双重奏(4)
接下去,便是时骏目睹的那一段争吵。洛美的杯子打中了罗允文的时候,周围几个人相互推挤了几下,碰倒了身后摆着烤鸡的桌子,食物和餐具等东西都掉在地上。会所副经理带着侍者跑来收拾。介绍所的工作人员拉着洛美和路小晴离开,时间是20:55:42。
这些人离开之后,21:14张明哲离开。副经理带着罗允文离开的时间是21:16。
看过一遍,时骏长时间沉默不语,周围的人也不敢跟他搭话。过了有十几分钟,他又从头看了一遍,看到第三遍的时候,他在中途,也就是洛美朝路小晴扔酒杯的那一段暂停下来。慢放,几乎是一帧一帧地观察着里面人的举动、眼神,甚至是每一次呼吸。
这段录影时骏足足看了二十多遍才起身告辞,警察好奇地问他是否有某些发现,他还是那个耸肩歪头无语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
中午12点。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时骏也是人,还是个标准的吃货。他在酒吧要了一份火腿煎蛋狼吞虎咽起来,一口把金灿灿的煎蛋吃掉,急了,噎着了,使劲捶胸。有人从后面递来一杯水,笑道:“这么饿吗?”
闻声回头看去,看到了对他微笑着的罗允文。
八成是霍刚给他落下的病根,他看见戴眼镜的就没好印象。眼前的罗允文虽然相当随和亲切,但那眼镜怎么看都不顺眼。
“罗先生吧?”
这不废话吗?!罗允文有点尴尬地点点头,坐在时骏面前,说:“我想跟你请教一些问题。”
“关于哪方面?”
罗允文四下打量几眼,吞吞吐吐地说想问关于洛美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时骏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抽出烟来点燃。
“我想知道洛美真的跟杀人有关系吗?”
“为什么这么问?”时骏笑道,“喜欢她?”
闻言,罗允文的脸有点红,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让他看上去非常难堪,低下头,轻声说道:“最开始我很欣赏洛小姐,尽管她离过一次婚。但是,昨天晚上我听说她做过整容……我对人造美女没什么好感。”
“你以前见过洛美?”时骏问道。
点点头,罗允文回答:“就是半个月前看到过,我很喜欢她那种类型。来参加这次联谊会可以说就是为了她而来,没想到遇上这么多事。”
放下手中的刀叉,时骏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罗允文,见他斯斯文文的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便转移了话题,问:“昨晚你好像在这里弹钢琴?”
“是啊。”罗允文苦笑,“我这个人很笨,不会讨女人欢心。还是小习给我出的主意,让我包下这里的情侣间,等联谊会散了之后请洛美过来。结果,我看她那样觉得应该慎重考虑一下,就没找她。但是包间的钱已经不能退了,我只好自己过来静静心。那里面有架钢琴,无聊弹弹而已。”
“你钢琴弹得好啊。”
罗允文被时骏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我爸妈都是学这个的,打小就教我。但是我对经商更有兴趣,摆弄钢琴也只是一时技痒罢了。”
时骏看到他脸上的纱布,指了指:“伤口很深?”
“护士说最近几天不能洗脸。”
“那么,你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话题转得太突然,罗允文呆愣愣地看着时骏眨眨眼睛,脸上的表情尴尬了起来。他微微垂下头,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时骏如常道:“你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别处,前言不搭后语,明摆着心里有事。”
罗允文讪笑着摘下眼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昨天晚上我在情侣间弹琴的时候门没关,你们跑过去我也知道。当时,那位张先生在门口停了一下,朝我屋里看过。我没觉得怎么样,就是后来……”
“后来什么?”
“后来,酒吧的厨师跟我说你去找过他,问当晚有没有人从后门出去。我就跟着回想了一会儿,这么一想我才发现,当时那位张先生看的不是我也不是钢琴,而是我身后的方向。”
“你身后?”
“对。”罗允文戴上眼镜,面色沉重,“那个房间的后面就是通往海鲜坊最近的围墙。”
时骏双眉微蹙,起身说:“带我去看看。”
他们请工作人员打开情侣间的房门,从走进去到看着罗允文掀开钢琴盖,时骏习惯性地观察着他。
此人是右撇子。
时骏站在门口朝窗户外面看着,他所站的角度可以看到外面的围墙和后面海鲜坊的楼顶。而走到钢琴边的罗允文已经打开琴盖,坐下,回转了半个身子,说:“当时他站在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上,跟你现在的角度差不多。”
乍一看,的确是很像朝着弹琴的位置瞄的,如果罗允文没有看错的话,张明哲看向窗户外面的视野应该是相当宽敞。只是……
时骏进进出出走了几个来回,最后站定在钢琴旁,笑道:“难得你还能想起来。”
“我也不知道这点事对你们有没有帮助。其实,我也不想说,万一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我不是得罪了张先生?”
“那你因为什么又跟我说了?”
“我只是不想错过一段好姻缘,毕竟人不可貌相,也许洛小姐人是不错的。”说着,他笑笑,“我年纪也不小了,难得遇上一个喜欢的人。”
笑谈间,时骏的手摸上了干净的钢琴,另起了话头:“那天往外面跑的时候,我也听见你弹琴了。你弹的那曲子叫什么?挺好听的,比在大厅弹的那个好听多了。”
“《天空之城》。”说罢,罗允文的双手微微一提,落在琴键上,悦耳的音乐响起,让一直郁闷的心情豁然好了起来。时骏转眼看着窗外的一切,这美妙的曲子到底只是听进去一点点而已。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窗外。不知道何时,外面起了大风,刚刚生出嫩蕊的枝丫随着大风狂舞乱颤,周围空旷的地面上扬起阵阵灰沙,即便身处室内,也让他觉得干燥异常。
罗允文弹得很入神,时骏却不是一个好的听众。听到中途,他看着外面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下午5点。
大厅内的桌椅摆放整齐,临时搭建的表演台还没拆。时骏坐在钢琴凳上还是那个懒散的模样,只是从他手下发出来的悦耳的钢琴声让进来的三个人皆是目瞪口呆。
“我小时候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这个,曲子是我母亲写的,也没个曲名。钢琴十几年没碰了,只有这个记忆犹新。”时骏边弹边说,脸上带着一点温和的笑容。
习宁远快步走过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眯眯地说:“我小时候听你弹过,不过我觉得还是伯母弹得好。”
“当然,她是国宝级的钢琴家,弹了一辈子了。”说罢,这首曲子也弹完了。他转身看着习宁远,说:“所谓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我对钢琴是一窍不通,我老妈说我弹琴跟剁饺子馅没什么区别。”
“你也有长处嘛。”习宁远说,“你擅长解谜,小时候你就喜欢整天想这些东西。”
时骏无奈地笑笑,道:“这案子我是一头雾水。正好,你们要是没事就陪我讨论讨论。”
闻言,习宁远眼睛瞪得浑圆,站在他身边的张明哲和罗允文也吃惊不小。随即,三人都表示愿意留下来一同探讨。时骏在裤子口袋里拿出香烟,不小心带出了一张被剪过的照片。照片落在三人脚下,习宁远弯下腰把照片捡起来,有些意外地说:“这不是路小晴和佳佳吗?”
“你认识?”时骏看着他。
“路小晴我当然认识,以前她给我看过佳佳的照片。”习宁远的表情哀伤了起来,“多可爱的小东西。”
“是很可爱,我想路小晴一定非常疼爱这个女儿。”罗允文也走过来,看着照片说。
时骏看着他们,深吸一口烟草,烟在肺里打了一个滚又被吐了出来。他半眯着眼睛,瞥着张明哲:“你跟路小晴也曾有过几次交集,她说过佳佳的事吗?”
张明哲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们还没熟到说这种事的地步。”
“关于她的个人情况你没问过?”
“不好问的。”张明哲继续摇头,“这事路小晴能跟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说吗?”
“这么说,你不知道佳佳出了意外?”
“当然不知道,而且介绍所也没跟我说她曾经有个女儿。”
听到这里,时骏不禁莞尔:“‘曾经’?你是怎么知道佳佳死了?”
张明哲诧异地看着时骏:“不是你们说的吗?”
“我们什么时候说的?”时骏笑道,“刚才习宁远只是说佳佳很可爱,罗允文说路小晴很疼爱女儿,我说的是意外。哪句话涉及佳佳的死了?”
短暂的惊愣,张明哲镇定下来的速度极快。他表现出愠怒的态度,问:“时骏,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紧张。”时骏又来了懒洋洋的劲儿,“我只是想让大家明白一些问题而已。走吧,去案发现场看看,洛美还在那里等咱们。”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决定跟上时骏的脚步。
到了案发现场的小楼,果然看到一个女警带着洛美站在门口。时骏招呼大家都进去。
本还觉得有些空旷的厨房显得有些拥挤了。时骏在厨房中间的位置站定,说道:“这案子从现场证物分析来看,很诡异。”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诡异?”习宁远诧异地问。
“对。”时骏笑道,“我们搜了现场周围所有地方,唯一的发现是一个破碎的氢气球。而关于这个案发现场,有人说这是‘双重密室’。别急,我慢慢给你们解释。”
“首先,厨房的门在外面被锁上,这是第一层密室;其次,冷冻库的门上了两道锁,这是第二层密室。这就是所谓的‘双重密室’。
“然而,难解之处不止于此。从厨房门口到冷冻库内不但没有死者的脚印,也没有凶手的。”
“真的很诡异。”习宁远很配合地搓搓手臂,低声嘀咕着。
时骏点点头,跟着说了句:“其实,双重密室很简单。”
“啊?这算是换了个话题?”习宁远问道。
“差不多,我想到哪儿说哪儿。首先说第一道门。你们都看见了,这是很老旧的门,带着门鼻和门折页,使用的是明锁。你们仔细看,连接门框和房门的折页中间有一根生了锈的铁棍,这根铁棍起到贯穿作用,连接门框和房门一侧。那么,如果我这样做……”
说着,时骏拿出钥匙链,打开上面的指甲刀,用最尖的部位将折页里的铁棍撬了起来,再捏住铁棍,手指用力拔了出来。
众人不解。
拔出下面折页里的铁棍,时骏如法炮制,取出上面折页里的铁棍,转回身对众人说:“看仔细了。”
他一手抓着没打开的明锁,一手抓着门上的玻璃窗边沿儿,双臂一用力,这扇老门居然从另一面被他扯开了!
“啊!没有铁棍,折页也没用了。散了!”习宁远恍然大悟地喊出了答案。
在其他人目瞪口呆之际,时骏将门打开到极限,可容纳一个成年人进出。他拍掉手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说:“我们的凶手有点小聪明。也正是因为这点小聪明,我们也可以排除一个人的嫌疑。”
“谁?”女警几乎是急不可待地问。
“你身边的人。”
女警琢磨着:“我左边是洛美,右边是张明哲。时大哥,麻烦你说明白点行吗?”
看到女警不满意的目光,时骏笑笑,没把话说明。而是继续谈第二个密室的诡计。他说:“凶手打开第一道门,站在厨房门口,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铁线滑轮固定身体,滑进冷冻库。”
“不对啊,时骏。”女警插嘴,“你说的什么铁线滑轮需要事先准备好,这样一来凶手需要进入厨房和冷冻库,就会留下足迹。”
“的确是这样。”时骏不疼不痒地说,“起初,我一直想不通。凶手如何做到不留下足迹就杀了人?这可不是武侠小说,轻功了得。一条路想不通,我会多走几条路。先入为主是破案大忌,所以我将自己想象成凶手,想象如何杀了人不会留下足迹。”
众人已经对如何找到真相的过程没兴趣了,都急着要时骏揭开谜底。时骏嫌弃地说这帮人一点求知欲都没有。
“好吧,别瞪我,我说就是。”时骏无奈道,“先入为主,是我们都以为凶手在案发当晚布置好一切。这么想,就是想破脑袋也没结果。那么,如果凶手早在半个月前就布置好机关呢?”
什么意思?
习宁远老老实实地说:“不懂。”
时骏被习宁远老实巴交的态度弄乐了,解释:“凶手至少在半个月前就进入冷冻库将铁丝机关布置好,然后清扫了里面的灰尘。大家要明白一种自然现象,厨房和冷冻库的门都是敞开的,半个月足够积攒一定的灰尘,均匀又自然。”
听罢时骏的解释,习宁远张大嘴巴,惊愕不已。时骏探过身子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后,继续道:“半个月前的杀人现场布置很麻烦。首先,要把尸体旁边的两个挂钩相连,就像我们把两根食指弯曲扣在一起一样。这样一来两个相连的挂钩就会变成简易的锁扣,把铁线弄成双股线套住连接的挂钩。第二步,铁线的另一头绑在厨房那个笨重吸油烟机里面的滚轴上,打个死结。凶手作案的时候屈着腿滑进冷冻库,拿起一个挂钩穿透路小晴的衣服领子,解开绑着二人的绳子,扔下凶器和冷冻库门的钥匙,利用滑道锁扣回到厨房,用钥匙在外面把冷冻库门锁上,剪断吸油烟机里的铁线。剩下的就简单多了,走出厨房,抬着门对好折页,把铁棍插进去,双重密室的答案就完整了。”
“不对!”张明哲首先提出异议,他问,“凶手布置的铁线和滑轮怎么办?你们进入现场的时候发现了?在周围搜索的时候找到了?你不就是找到个破气球吗?还有,铁线一头拴在抽油烟机上,从门口到抽油烟机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为什么没有足迹?”
“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这个关键就在气球上。”时骏正色道,“凶手用绳子将自己和被害人捆在一起,利用事先布置好的滑索,进入冷冻库。整个过程中,凶手还要携带一样东西——氢气球。氢气球有两根绳子。一根是稍微长一些,扎紧球口的普通绳子;一根是连在普通绳子上的钢琴线。我们姑且把氢气球上的钢琴线叫作A,把事先布置在两个铁钩上的钢琴线称为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