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
做了几个月“张信刚随想曲”,今天第一次有机会和香港电台第一台听惯了广东话的听众在空中见面。为了做这第一次的联播,我颇费思量要讲什么题目。想来想去,还是三句不离本行:既然我对教育工作很熟悉,不如就拿教育来做今天的题目。当然我也晓得,星期六晚上12点谈教育,有点煞风景,有点不合时宜。可以想象听众这时会喜欢比较轻松的、带娱乐性的,或是一些有启发性的、跟个人生活有关的话题,或者是听一些美好的、优雅的音乐。不过我想,今天先由一个比较枯燥的题目开始,以后可以逐渐讲到比较轻松活泼的题目,先苦后甜渐入佳境。
教育这个词,在中文里出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近代,英文有了“Education”这个字,把它翻译过来,然后我们就采用了中文“教而育之”那两个字。但是我想,是不是我们应该叫“育教”才对?因为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总是先要“育”他,才能“教”他——先要把他养活了,让他有饭吃,能够长大,才能教他一些求生的技能、做人的道理。
讲到求生的技能,我想,任何一个社会,只要有一群人在一起,无论男女老少都要给他们一种教育。在打猎、捕鱼那些部落里面,年轻小孩也要跟大人去学如何追踪野兽,如何搏击,捕鱼应该怎么结网,这就是教育的起步。也就是说,教育应该是从技能开始的。但是到了今天的社会,大多数人都受过正规的教育,而且我们相信每个人都对教育有自己的看法,这就是为什么在做“教育”随想的时候,我想一定有很多听众跟我持不同的看法。当然,希望也有些听众跟我持相同的看法。
我自己接受正式教育是从六岁开始的,我没上过幼儿园。但是,到了六岁,就不能不上小学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小学一年级的课文,就是替教育下了一个非常好的定义,虽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有“教育”这个名词,而且,我猜想,我们的老师也未必知道这个课文是替教育下定义。课文怎么说的呢?第一课叫做“来来来,来上学;去去去,去游戏”。试想想一个孩子接受教育不外是两个目的,一个是学习书本上的知识——来上学;第二,去游戏,就是培养他们跟人交往的能力,培养他的个性,锻炼他的体魄。所以,教育其实是包括两方面内容的,一个是书本的知识,也包括技能在内;一个是人格的培养,体格的锻炼。所以,我们早期的教育学家曾经说过,人要“德智体”兼备,也有人主张要“德智体群美”五方面兼备。不管是三方面兼备,还是五方面兼备,教育都包含两个意义,一个是智能的取得,一个是性格的培养,这两方面就是我们社会所需要的。也就是说,学识跟性格两者并重。
最近报上有一件惊动全世界的新闻:一两个礼拜前,在美国南部,就是克林顿总统的家乡阿肯色州(Arkansas),有两个表兄弟,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他们在学校里跟人合不来,并且经常在学校里捣蛋,不守规矩,那天他们偷了大人的枪,打死了五个人,包括一个老师。这就说明,教育是很重要的,除了教导学生知识以外,还要兼顾学生的个性和品格的培养。当然,我不是要怪责哪所学校。美国这个社会,枪那么多,社会上那么多夫妻离异,那么多单亲小孩有心理问题,这都是令学校很难处理的。但是也说明了教育的确不仅是教授课本知识就够的。我明明是个大学教授、校长,明明一向是以传授知识,并且是以做研究为主的人,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呢?因为我在香港这些年感觉到,香港的社会对于儿童、对于青年的影响,把考试和文凭看得太重,但是对他们个性的培养,对他们的思考能力的培养,对他们是不是能够快乐地生活这些重要的事情,反而忽略了。作为社会上的公民,不仅要有知识,不仅要能赚钱,也应该是能够很融洽、很快乐地在社会中生活,那才是社会真正的存在价值。
有的听众可能知道,过去几个月,我在“教学语言上诉委员会”工作过,为了“中一”到“中三”应该用哪种语言教学花了不少时间。这几个月的工作,让我更加深刻地感觉到,香港的教育真是应该加以严肃地检讨和改革。一般的家长只是希望他们的子弟能进入名校,这个名校到底是怎样的,以及从名校出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几乎都不是家长们所愿意考虑的问题。当然,不是说家长们都不考虑这个问题,但是他们第一优先是考虑进名校。而有些学校为了表示它们也是名校,就花很多时间训练学生去应付考试,一次又一次地模拟测验,一次又一次地猜考题。这样的教育,在我看来是扼杀学生的自主性,扼杀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甚至是让学生觉得,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话,对个性的培养,是有害还是有益?学生接受很大的压力,压力中包含着很高的期望,这是我们中国人好的一面:喜欢让孩子受教育,让孩子出人头地,这一点是我们亚洲人的价值观,也是我们中国人值得保存并且值得骄傲的一个方面。但是不能过了头,过了头之后,变成不是为了教育而教育,而是为了求一张文凭,甚至是不择手段地求一张文凭而受教育。这样我认为就是对教育本身的扭曲,也是对儿童的心理或者是个性培养的扭曲。当然,上诉委员会主要的工作是看一所学校是应该用英语教学,还是让它用中文教学。在这方面,我有很多感触。
我们的儿童也好,老师也好,都是说中文的。在香港是说广东话,但是至少都是中文。可是我们一般的家长,因为求职的需要,也是社会风气所致,都希望孩子去念英文学校。在1996年政府没有发出教学语言指引之前,80%的学校都自称是英文学校,只有20%的学校自己承认是中文学校。在80%的学校里,据我了解,实际上教学的时候老师们主要是用中文来讲课的,只夹用一些英文的名词。还有一些学校,比较名实相符,真的用英文讲课,但是这种讲课的方法,大部分情况下是迁就学生的,老师们把很复杂的课程,譬如说地理、历史或者科学,缩到一个workbook里,把知识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每一段又用一个简单的英文句子和相当浅的词汇改写出来。有人比喻说,像是把饭加水稀化以后用调羹一匙一匙地喂到学生嘴里去。由于语言受限制,学生们听课的时候,很少人主动提问,也不能够去想些其他的问题,因为老师们是跟着这个课本一行一行地教的。这些都是目前我们中等教育所存在的问题。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是感到非常痛心的。
星期六夜晚我发了这么一大段议论,甚至是把我几个月来想讲的话都一吐为快。现在先止一止,让我们听一段音乐。今天我想给各位听众介绍的,都是19世纪有名的作曲家勃拉姆斯的作品,最主要的是他的钢琴曲。勃拉姆斯是浪漫主义的先驱之一,下面我想给各位听众放一小段,是他根据交响乐之王、18世纪的海顿(Joseph Haydn)所写的一些曲子而写成的变奏曲。现在我想放变奏曲中间的一小段,是慢板的。
我刚才发了一通议论,就是所谓的“教育”随想了。讲到教育,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教育家是孔子,孔子的一些话应该是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论语》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是每个有学习经验的人都能够体会到的。另一句话是:“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温故而知新”,又是多么准确,多么有哲理啊!孔子是一位伟大的老师,他“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所以,作为一个老师,的确既要学习,又得教诲,要教学相长才是。
刚才说到今天香港的同学往往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就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前半句就是说,学了之后,自己不去思考的话,你就会陷入迷惘;后半句是说,光是空想,不去实践,你就会出问题。当然,一个人学习,最主要还是立定志向,像孔子说,他自己“十有五而志于学”。但是,今天我想,香港很多年轻人,不到十五岁,已经志于学了,就是说,看我们能够给他提供什么样的教育环境,能够对他作什么样的启发。孔子之后的大哲人是孟子。大家都知道孟母三迁的故事。为了让孟子受到比较好的教育,他的母亲曾经搬过三次家。我就知道,在香港也有一位母亲,为了让她的孩子能够进入一所比较好的学校,真的搬了三次家,其中有一次还搬得很冤枉:就是她想让孩子进九龙塘的一所有名的学校,她就在学校附近买了住宅,搬进去了。没想到搬去不久,教育署重新分区划界,她的新房子所在的地方刚好不能进这所学校!像这样孟母三迁的故事在今天的香港我相信仍有不少。有些家庭即使不买新房子,也借用亲戚朋友的地址报上去,好让孩子能够进某所学校。这一方面说明香港人的竞争十分激烈,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大家都认为,让孩子接触一些能够使他向上的、能够启发他学习的环境是一件好事情。
《三字经》,一开头就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它里面有几句话很发人深省的,“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就是让我们做父母的、做师长的,经常提醒自己要勤于教导下一代。当然宋、明以来的理学家,或者新的儒家,或者是道学先生,都把老师说得神圣不可侵犯,学生好像很卑微,什么“师严道尊”等等。到底老师跟学生是什么关系呢?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唐朝的时候,新儒家——程颢、朱熹这些人还没有出生,崇儒的韩愈就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师说》,他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传道、授业、解惑——老师就是担当这么一个角色,把一些哲理告诉你,叫做传道;教你一些技能,叫做授业;解决你一些疑难困惑,叫做解惑。但是他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意思是,每个人学到东西,有早有晚,每个人的本事,各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所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我觉得这看法是比较健康的。
当然,到了20世纪末期,在北美洲兴起了另外一种思潮。这种思潮,我在美国教书的时候已经渐渐感受到。就是说,我有钱上学,所以我是一个消费者,你是一个出卖知识的人,你是供应者。换言之,老师只是像卖汉堡包那样的人,有人有钱就来买一个汉堡包,你有汉堡包就卖给他,而且你要跟别家的汉堡包来竞争。对消费者来说,我有钱,我要进这所学校,不进那所学校,要上这个老师的课,不上那个老师的课,任由我选择。目前二十几岁的人在美国叫做“Generation X”(X世代的人)。最近美国有本书叫做Generation X Goes to College(《X世代的人上大学》)。书里说,这些人上大学,他的心态不是向老师求学,而是说,我有钱买知识,你呢,靠这个吃饭,你就得侍候我。这种观念,不幸地,我相信已经逐渐传到亚洲来,也传到得风气之先的香港来了。香港有些学生,往往有意无意之间表示出来他是一个消费者。但是我觉得老师跟学生的关系,不能够只用消费和供应的关系来看,假如用这种赤裸裸的商品交换的关系来看的话,这个社会不会是个大家互相尊重,并且能够把知识一代一代地好好传下去的社会。因为,你想,假如我只是卖东西给你,我对你有什么责任呢?你把钱交给我,我把汉堡包交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把汉堡包拿去之后,爱吃不吃,吃下去会不会消化不良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但是老师能够这样吗?我上完课之后,你爱学不学与我无关?何况我们讲过教育不只是传播知识,还有一个品格的培养。假如没有一个责任感,没有对学生的一种爱心,没有一个自认是灵魂工程师的态度,没有一个“百年树人”的胸襟,老师是做不好的,学生也是学不好的。这是我做了三十年老师之后的一点体会。我并不否认老师要吃饭,学生要交学费。但是,老师跟学生之间,不是一个商家与消费者的关系。孔子当老师的时候,他那七十二个弟子,经常也要交学费给他,好像还是直接给他的,那时往往是给他一块吹干了的肉(“束修”)。孔子也不是神仙,他也是要吃肉的。但是,除了收这些肉干之外,他跟学生之间的感情非常之好。他的一个非常好学、英年早逝的学生颜回去世的时候,他伤心得不得了,大叫“天丧予!天丧予!”。意思是说:“天要我的命啊!天要我的命啊!”可见他对学生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厚。另外,有一天他看到一个学生白天竟然睡大觉,他气得不得了,他骂那个学生是“粪土之墙”,是“朽木不可雕也”。像这些例子都不是一个纯粹的商家和消费者的关系。
好了,我又在这里随想了一段教育理论,我想这段理论应该用一段比较好的音乐配合一下。让我们听一段勃拉姆斯的钢琴音乐,Ballad No.9,是B小调的。
刚才我们谈到学费,谈到老师跟学生的关系。在播音乐的时候,我想到不宜太过严肃,应该轻松一点。所以我想到一个笑话。话说有个私塾先生,教一群小孩念书。有一天他要到镇里去办点事情,就跟他的太太说:你来照顾这些学生,管着他们,谁不听话就把他关进后院的狗笼子里面去。班上最调皮的一个学生,有个很不雅的绰号,叫做“小狗屁”。所以,他也特别告诫这个“小狗屁”,要是不听师母的话,就把他关进笼子里去。老师出去没几分钟,这个小调皮已经忍耐不住了,跳上桌子,又打又闹,又拿毛笔画人家的脸,等等。师母怒斥不听,就把他拉到笼子里面关起来了。好了,等到老师回来一看,“小狗屁”关在笼子里。老师就说,我今天给你出一个对联让你对,你对得出的话,我就放你出来,不然就休想回家,就在这里与狗为伍过一夜吧。于是他出了上联,是“恭喜弟子跳笼门”。这当然是挖苦之意,大家知道,鲤鱼跳龙门是很难的一件事。如果鲤鱼可以跳上黄河的龙门,表示力争上游、身价百倍。但是他这个“笼门”,不是鲤鱼跳龙门那个“龙”,而是鸡笼、狗笼那个“笼”。这个绰号“小狗屁”的小孩也够聪明的。他说:老师,我有了。老师说:什么?他说:“多谢老师放狗屁”。也是一语双关,既表示谢谢老师放他,也骂了老师。
中国的私塾,是基本的教育形式。因为汉字比较难,中国的学问也比较多,所以学生需要经过十年寒窗,才能有机会出人头地。所以,中国的知识分子人数历来比例不高,因为能够出得起十年寒窗费用的人,家庭必须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有些田产等等。中国一向是地主阶级操控社会。他们十年寒窗后当官了,就有了权力。也就是说地主阶级跟官僚从来都是结合的。中国教育千百年来不很普及,的确如此,虽然我们出了很多大学问家,虽然我们有博大精深的文化,但是那毕竟是少数人创造出来的,多数的人还是没有机会读书的。但是那些少数的人也不能只是念私塾,到某一个程度,他也得念更高深的学府。譬如说,宋朝的理学家朱熹,他就曾经在白鹿洞书院主持讲席很多年。还有后来明朝的东林书院等等,都是等于现在的大学。那里学习的风气比较盛,当时有名的学者都去讲学,学生们也都是有相当程度的。这个就跟欧洲早期的大学差不多,但比欧洲的大学早了很多。欧洲的大学大概是12世纪、文艺复兴之前二百年开始有的,最早大概是在意大利,后来在法国。去过巴黎的人都知道,法国的塞纳河左岸有一片是大学密集的地方,也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人们把那个地方叫做拉丁区。为什么叫做拉丁区呢?因为以前的学者都是说拉丁文的。
东林书院旧迹,江苏无锡
到了近代经济发达起来,不只是要会捕鱼、打猎、纺织、耕种,要做工人,必须要有一些新的知识,所以,小学、中学就开始普及起来了。在19世纪末,1880年左右,美国是全世界第一个实行普及教育的国家,也就是说美国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由政府提供机会,让任何一个健康的学龄儿童都要念小学的国家。因此在19世纪的末期,就是因为教育普及的缘故,美国的生产力超过了欧洲。而那个时候,正好是我们中国相当落后的时候,是我们的教育还很不普及的时候,也是我们中国很多人仍然只是在私塾里学习“之乎者也”、学《三字经》、学《论语》的时候。
好,现在,我想放一段勃拉姆斯最有名的、跟我们今天讲教育有关系的音乐,叫做“Academic Festival Overture”(《学术嘉年华序曲》)。
就是香港的新界被英国强租去的那年,几个从广东到北京的知识分子,康有为、梁启超等,感觉到中国已经弱到不能再弱了,所以,他们就想办法去影响当时的光绪皇帝,实行维新。但是,这个维新只维持了一百零三天,就被慈禧和一些保守派的人镇压下去了,这就是所谓的“戊戌政变”,包括谭嗣同在内的六君子被杀了头,康有为、梁启超逃亡到海外去了。为什么要提这段历史呢?因为在维新的百日之中,康梁等维新派曾经替光绪皇帝起草了二百多道诏书,但后来都被慈禧一一否决了,只剩下一个没被否决的,就是容许中国实行新式教育,开设新式学校,成立京师大学堂,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大学的前身。今年是1998年,正好是戊戌政变一百年,也就是北京大学成立一百周年,下个月北京大学庆祝它的一百周年校庆。我已经接到了邀请,5月初我会到北京去。
这一百年来,中国经历了很大的变化,教育也相对地发达起来了。是不是发达到我们理想的地步呢?仍然不是,中国仍然是一个教育远远落后于人口的国家。中国不但有很多文盲的人口,没有机会受到教育,而且很多已经受过小学教育的人,因为他们在农村没有机会接触其他的文化,过了几年之后,本来是识字的,又变回不识字了。所以,中国的“扫盲”,一扫再扫,仍然有新文盲出现,这说明中国仍然在经济上、文化上处于一个落后的地位。虽然比一百年前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很多很多人都希望我们中国能够在21世纪扬眉吐气,能够在世界上做出更大的贡献,也能够达到民富国强的地步。但是,我想,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觉得归根结底仍然是要从教育做起。所以,对于“科教兴国”这个国策,我这个从事教育工作的人是十分赞同的。
京师大学堂旧址及校牌
科教,就是说科技和教育,事实上到了现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科技和教育互为表里。假如一个社会的教育程度不高,教育不普及,它是不可能做到科技发达的;反过来讲,科技的发达,对教育的要求、对教育的推进也是很有力的。譬如说,互联网“Internet”,就是科技发达的一个表现,由于有互联网,我们可以从互联网上的资料中获取知识。因此,知识的获取不一定要从课堂里得到,教育已经是没有疆界的了。可以说,教室或者黑板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被淘汰掉。至少现在美国的大学里,许许多多的课程,都是在设有电脑的房间,由学生在电脑上操作进行学习的。
但是,新的科技也会给教育带来一些新的挑战。譬如说,以前是老师计划好学生要一步一步地念什么,然后就依照一定的内容讲解;但是现在有了互联网之后,你可以从一个地方联到另外一个地方,假如一个人没有适当的选择能力和技巧的话,他可以漫无边际地获得很多点点滴滴、零零碎碎的知识,但是没能成为一个体系,不能贯通。这样互联网可能是浪费了他的时间,而不是促进了学习。因此,新的科技必须要有新的方法来掌握它,才能让它成为普及教育的一种手段。我想目前在全世界很多国家,普及教育都是用远程教育的方法,用持续教育的方法。过去香港好多年来只有一所香港大学,这样的精英教育,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我最近听到一个数字,全世界最大的大学是在中国,就是中国的电视大学,现在它的学员已经超过一百万人。另外在印度尼西亚、在印度,都有几十万人的大学,都不是在课堂上课的,而是通过卫星传播的远程教育,用这种方法来教授学生的。
回到我们香港来,当然香港地方很小,用不着使用卫星来传播。但事实上,持续教育必然会变成我们将来的教育的重要部分。目前,我们城市大学本身就设有持续教育的课程,我们大学有正规学生一万六千多,另外一批参加持续教育的学生也有六千多人。可见持续教育在现代社会是非常受欢迎的。为什么呢?因为现代社会是一个知识社会,这个社会最主要的经济资源是人脑,最重要的竞争手段是知识。没有人脑、没有知识,这个社会即使有很好的自然条件,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有竞争力的富裕的社会。在这个条件下,我们香港,本来就是一块大石头,从这个石头上冒出来这么多现代的设施。假如我们要进一步在下一个世纪竞争,并且能够成为这个区域的科技、文化、教育中心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提高我们整个市民的知识程度,不只是要注重小学教育、中学教育和大学教育,也要开始注重持续教育。而更重要的是,我觉得香港政府应该拿出更多的资源来支持教育事业,这是一个百年树人的大计。
环顾左右,新兴的东亚的所谓“四小龙”,其他“三小龙”每年花在教育上的经费,按照它的本地生产总值(GDP)来比的话,都是超过3.5%,甚至有的到4%的,而我们香港,现在仍然只拿出2.8%的总产值来从事教育。要知道我们香港没有军费负担,没有国防开支,在这个情况下,可以说,政府给教育的资源,对教育的支持是很不足够的。我想,今天,在深夜1点钟的时候,我能够还有这样的精神越说越起劲,是因为我有感于教育的重要,所以不惜苦口婆心地一说再说。可是,时间不容许我继续说下去了,所以,我想现在就跟各位——仍然没有睡的,或者即将想睡的,或者已经被我说得快要睡着了的听众们道一声晚安。希望你们有个美好的星期天。